講武堂的檔案室被撬了,整個奉天城的高層圈子像是被扔進了一顆深水炸彈。
那可是講武堂的心窩子,裡麵存放的東西,隨便漏出去一件都夠喝一壺的。
張學良帶著衛隊趕到時,現場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陳年紙張和廉價煤油混合的焦躁味道。
“小六爺,您看……”負責守衛的軍官滿頭大汗,指著被暴力破開的鐵皮櫃,聲音都在打顫,“三份‘建國先鋒骨乾名單’,全沒了。現場翻得比狗舔的都乾淨,就留下這個。”
軍官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個油紙包,裡麵是半塊啃了幾口的窩窩頭。
張學良接過,隻掃了一眼,眉頭就擰成了個疙瘩。
這窩窩頭的做法,是郭鬆齡當年為了改善夥食,特意教給手下炊事兵的,摻了豆麵,口感紮實,整個奉軍裡隻有郭字營的舊部還保留著這個習慣。
線索直指一個叫王二狗的炊事兵,郭鬆齡的老部下,一個平日裡悶聲不吭,存在感低到塵埃裡的老實人。
消息傳開,群情激憤。
幾個年輕將領當場就拍了桌子:“娘的,郭茂宸的陰魂還沒散!這絕對是他的死忠在搞事!必須嚴懲,全城搜捕,抓到就地槍斃!”
“槍斃?”帥府的書房裡,張作霖正端著個大茶缸子吹著熱氣,聽到張學良的彙報,眼皮都沒抬一下,“斃了他,名單就能自己長腿跑回來?還是說斃了他,那些藏在暗處的鬼就都嚇得尿褲子了?”
他放下茶缸,慢悠悠地走到地圖前,手指在奉天城的位置上點了點:“這事兒,不是抓人那麼簡單。這是有人想看咱們自亂陣腳,想讓咱們自己人查自己人,搞得人人自危。他偷名單,是想讓咱們‘抓鬼’,那老子偏不抓。”
張作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眼神裡卻閃著狐狸般的光:“學良,你帶人去,彆抓人,也彆查人。就給老子放風出去——說那三份名單,是老子故意放出去的‘魚餌’,裡麵摻了假,專門用來釣‘潛伏護神派’這幫前朝餘孽的。誰要是心裡有鬼,現在主動到督軍府自首,交代清楚,不僅既往不咎,還能評個‘先鋒思想首批轉化標兵’,帶大紅花上台講話那種!”
此言一出,連跟隨張作霖多年的老教頭都驚得胡子直抖:“大帥,這……這不是空城計嗎?萬一沒人信,或者真有鐵了心的頑固分子拿著名單去投敵,那咱們的損失可就無法挽回了!這招太險了!”
張作霖一擺手,渾不在意地笑道:“險個屁!老子當年跟人吹牛說要自己造飛機,結果天上真掉下來個德國飛行員幫我修飛機。吹牛這事兒,講究的就是個氣勢!隻要你信了,假話也能成真理。老子連翻車的牛都敢吹,還怕幾個找不著北的迷路兵?”
奉天第一監獄,陰暗潮濕的地牢裡,郭鬆齡正靠著牆壁閉目養神。
兵敗如山倒,他已是待死之人,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那些曾隨他一同高喊“建立少年中國”的年輕士兵。
忽然,外麵獄卒的閒聊聲順著鐵門的縫隙鑽了進來。
“聽說了嗎?講武堂的名單丟了,大帥發話了,說是釣魚執法……”
“什麼‘護神派’,還搞個‘轉化標兵’,這不就是給那些跟錯人的兄弟一個台階下嘛……”
“高,大帥這手實在是高!”
郭鬆齡的眼睛猛地睜開,那雙本已死寂的眸子裡,瞬間燃起了驚人的光亮。
他一躍而起,衝到牆邊,用指甲在斑駁的牆皮上飛快地劃著什麼。
片刻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摸出一截藏著的炭筆,撕下囚衣的一角,在上麵奮筆疾書。
整整三段話,一氣嗬成。
一為他所知的,“護神派”在奉軍中潛藏的剩餘人員名單及聯絡方式;二為他親手設計的講武堂防禦體係中的七處致命漏洞,如今竟成了敵人輕易得手的通道;三則是一條石破天驚的建議——組建一支“老兵督訓團”,由真心悔過的舊部軍官組成,用他們的親身經曆和慘痛教訓,去監督新兵的思想建設,從根子上杜絕再次發生背叛的可能。
寫完,他將布條仔細疊好,塞進送飯的籃子底部。
當獄卒來收碗時,他沙啞著嗓子開口:“勞駕,替我給大帥帶個話……我想見見那個在陣前背誦少年中國誓詞的孩子。”
當渾身是傷、眼神卻依舊清澈的王娃娃被帶到地牢時,郭鬆齡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他額頭上那個用刺刀劃出的“誓”字刺青上。
那是他們的標誌,是他們共同的夢。
良久,郭鬆齡喉頭滾動,聲音低沉得如同歎息:“你……怕死嗎?”
王娃娃挺直了本已彎曲的脊梁,用力搖頭,臉上甚至擠出了一絲驕傲的笑容:“不怕。因為我是‘少年中國’的一部分。我的血流乾了,還會有後來人。”
郭鬆齡閉上了眼,兩行滾燙的淚水,終於決堤而下。
與此同時,在奉天南郊一處廢棄的機修廠裡,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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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歲的青年,正圍著一堆破銅爛鐵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