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小玲坐在火塘邊的小馬紮上,膝蓋上攤開一本從村小淘來的破舊歌本,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那些模糊的音符和歌詞,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火光映著她專注的小臉,十六歲的年紀,眉眼間已褪去大半稚氣,顯出幾分少女的清秀輪廓。旁邊的閔政北則用削尖的木棍,在泥地上認真比劃著閔政南教他的字。
閔政南坐在門口,手裡削著一根硬木,眼神卻落在妹妹身上。那歌本,是上次下山賣皮子時,他用兩張上好的灰鼠皮從村小老師那裡換來的。小玲的嗓子清亮,像山澗裡的泉水,乾活時總愛哼唱幾句,那點懵懂的天賦,是這苦日子裡難得的光。
分家文書在次元空間裡靜靜躺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掉了最後一絲對那個“家”的幻想。枷鎖已斷,前路茫茫。他閔政南可以靠著一身力氣和三隻契約獸在這深山老林裡搏出一片天,可小玲呢?政北還小,小玲卻已亭亭。難道讓她一輩子困在這大山裡,重複著采藥、做飯、最後被隨意許配給某個山民的命運?
不!絕不!
一個念頭,如同破開烏雲的閃電,在他心中醞釀已久——當兵!文藝兵!
前世記憶中今年沈陽軍區!那是東北最耀眼的地方!文藝兵,不用扛槍站崗,能唱歌跳舞,能學文化,能跳出這山溝溝,見識真正的天地!更重要的是,那身軍裝,本身就是一道護身符!隻要小玲能進去,她的命運,將徹底改變!
但攔路虎明晃晃地橫在眼前——年齡!小玲才剛滿十六周歲。征兵簡章上,文藝兵最低也要十七周歲,通常都招十八九歲的姑娘。十六歲,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哥,你看這個調子…”閔小玲抬起頭,指著歌本上一行,眼睛亮晶晶的。
閔政南回過神,放下手裡的木頭,走過去蹲在她身邊,粗糙的手指點了點那行簡譜:“這個啊,是‘哆來咪發嗦’,連起來要輕快些,像小鳥跳枝頭。”他五音不全,但耳力好,聽小玲哼過幾次,勉強能指點。
閔小玲試著哼唱,清越的聲音在木屋裡回蕩,驅散了門外的寒氣。閔政南看著她沉浸其中的樣子,心底那個念頭更加堅定。必須改年齡!必須把她送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閔政南如同上緊發條的陀螺,在深山與山下縣城之間瘋狂奔忙。
第一關,公社文書老孫頭。管著老營村及附近幾個村子的戶口底冊,一個嗜酒如命、見錢眼開的老油條。
閔政南在一個飄著雪霰子的傍晚,拎著兩隻肥碩的野兔和一瓶供銷社裡最貴的“北大倉”白酒,敲開了老孫頭那間散發著黴味和劣質煙草味的辦公室。
“孫文書,忙呢?”閔政南臉上堆著少有的、略顯僵硬的笑容。
老孫頭從一堆泛黃的紙張裡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掃過野兔和酒瓶,亮了亮,隨即又耷拉下去,慢悠悠地嘬了口煙袋:“喲,閔家老二?稀客啊!有事?”
閔政南把東西放在桌上,壓低了聲音:“有點小事,想麻煩您老。我家小玲,戶口本上那生日…寫岔了。明明是五九年臘月的,不知咋寫成了六一年開春。您看…能不能給改回去?”
老孫頭夾煙的手指頓住了,眯著眼,上下打量著閔政南,像在掂量一塊砝碼。改年齡?還是往大了改?這裡頭的道道他門兒清。“改戶口?”他拖長了調子,噴出一口濃煙,“這可是大事!得有憑據!你說寫岔了就寫岔了?”
“憑據…”閔政南從懷裡空間)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舊手帕包,推到老孫頭麵前,布料下露出厚厚一遝鈔票的邊角,“您看這個…能不能當憑據?當年接生婆早沒了,村裡老人也記不清,就您老筆頭子準,您說多少歲,那肯定就是多少歲。”
老孫頭的呼吸明顯粗重了一下。他瞥了一眼門口,飛快地用手帕包掂量了一下厚度,至少一百塊!頂他小半年工資!他乾咳兩聲,拿起桌上的鋼筆,在一張空白介紹信背麵龍飛鳳舞地寫了幾行字,又拉開抽屜,翻出老營村那本厚厚的、邊角都磨爛了的戶口底冊,找到閔小玲那一頁。
“嗯…六一年生…看著是不大對勁。”他煞有介事地嘟囔著,拿起旁邊一瓶塗改液當時叫“去字靈”),小心翼翼地將“1961年3月”那幾個字塗抹掉,等乾了,又在上麵工工整整地寫上了“1959年3月”。接著在改動處蓋上了一個模糊的“塗改作廢”章,又在旁邊空白處補了一個他私人的小方章。
“喏,”他把介紹信推給閔政南,上麵寫著“茲證明老營村村民閔小玲同誌實際出生日期為1959年12月,特此更正。”下麵蓋著公社的公章和他老孫頭的私章。“拿著這個,再去縣裡公安局戶籍科跑一趟,換新戶口頁。記住,就說當年登記錯了,公社核實過了!”
“多謝孫文書!”閔政南收起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紙,轉身沒入風雪。
縣裡公安局戶籍科,又是一番“運作”。兩條上好的“大前門”香煙,加上老孫頭那張“證明”,以及閔政南遞過去的、卷在煙盒裡的五十塊錢,讓那個冷著臉的中年女辦事員嘟囔了一句“怎麼老出錯”,最終還是換出了一張嶄新的戶口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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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閔小玲】
【出生日期:1959年3月20日】
鮮紅的印章蓋在“18周歲”的判定上,冰冷而權威。
年齡的壁壘,被金錢和人情硬生生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