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郊,原本屬於北軍五校的幾處大營,如今氣氛截然不同。
原有的懈怠和惶惑被一種緊張、甚至有些壓抑的肅殺所取代。
營寨門口飄揚的旗幟雖然未變,但進出巡邏的士兵中,卻多了許多身披並州樣式皮甲、眼神銳利、行動間帶著一股剽悍之氣的軍卒。
他們與原本的北軍士兵涇渭分明,彼此間眼神接觸都帶著幾分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敵意。
最大的屯騎營校場內,塵土飛揚。
呂布高踞在高頭大馬上,猩紅披風如同燃燒的火焰,他手中並未持戟,隻是空著雙手,但那睥睨的目光掃過校場上正在重新編隊、操練的軍陣時,依舊讓所有接觸到這目光的軍官和士兵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被猛虎盯上。
“快!快!沒吃飯嗎?腳步散亂,陣型不齊,這就是號稱精銳的北軍?”
呂布的聲音如同悶雷,在校場上空滾過,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重新列隊!弓弩手前置,長槍次之,刀盾居後!步伐要齊,動作要狠!把你們在洛陽城裡欺壓百姓的那點力氣都給某家拿出來!”
在他的厲聲嗬斥和並州老兵的皮鞭督促下,校場上的士兵們狼狽地重新整隊,動作倉促而混亂,不時有人出錯,引來一陣嗬斥甚至鞭打。
這些原本在何進麾下多少有些驕縱的京師兵馬,何曾受過這等對待?不少人心生怨憤,卻敢怒不敢言。
呂布的凶名和他身後那些虎視眈眈的並州鐵騎,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呂將軍,”屯騎校尉韓泓站在呂布馬側,臉色不太好看,他強壓著不滿,拱手道,“將士們初經整編,尚需時日適應,是否……”
“適應?”呂布斜睨了他一眼,打斷道,“韓校尉,敵人會給你時間適應嗎?某家在並州與胡人廝殺,稍有遲滯便是人頭落地!
如今董卓大軍近在咫尺,洛陽安危係於一旦,豈容爾等慢吞吞地‘適應’?
練!往死裡練!練不出個樣子,就統統滾出軍營,彆占著茅坑不拉屎!”
他這話說得極其粗魯難聽,韓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周圍幾個北軍出身的將領也麵露慍色,但看著呂布那副隨時可能暴起傷人的模樣,終究沒人敢出聲反駁。
就在這時,營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隊人馬簇擁著一人緩緩而入。
為首者年約五旬,麵容清臒,目光沉穩,穿著一身刺史官服,正是並州刺史丁原。
看到丁原到來,校場上的氣氛微微一滯。
呂布皺了皺眉,但還是輕輕一夾馬腹,迎了上去,在馬上微微欠身:“義父。”語氣雖然還算恭敬,但那份桀驁卻並未完全收斂。
丁原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一片狼藉、士兵麵帶疲色與怨氣的校場,又看了看高踞馬上、威風凜凜的呂布,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隨從停下,自己則驅馬來到呂布身邊,低聲道:“奉先,整軍之事,需張弛有度,操之過急,恐生變故。”
呂布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義父多慮了。這些京師老爺兵,不狠狠操練,如何能戰?陛下將整編北軍之責交予某家,某家自然要替陛下練出一支能打仗的兵來!”
他特意強調了“陛下”和“某家”,隱隱有將丁原排除在外的意思。
丁原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他收呂布為義子,看中的是其萬夫不當之勇,希望借其武力在亂世中立足。
但隨著呂布名聲愈響,尤其是在得到皇帝青睞,被委以整編北軍、協防洛陽的重任後,這個義子似乎越來越難以掌控了。那份驕狂,幾乎不加掩飾。
“奉先勇武,為父自然知曉。”丁原壓下心中的不快,語氣依舊平和,
“然治軍之道,剛柔並濟。北軍將士久居京師,與邊軍不同,驟然施以嚴刑峻法,恐非上策。
且陛下雖讓你暫領整編之事,然中樞統籌,仍在陳尚書手中,我等還需謹慎行事,莫要授人以柄。”
他這話既是提醒,也是隱隱的點撥,告訴呂布,你上麵還有人管著,彆太得意忘形。
呂布聞言,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但終究沒再反駁。
他對丁原這個義父,還是有幾分顧忌的,而且丁原提到陳宮和皇帝,也讓他不得不收斂幾分。
他哼了一聲,道:“某家曉得了。隻是如今時間緊迫,若不儘快形成戰力,如何應對董卓?”
丁原見他沒有直接頂撞,語氣稍緩:“董卓之事,陛下與陳尚書自有考量。我等身為臣子,依令行事即可。
當務之急,是穩住軍心,讓北軍將士儘快歸心朝廷,而非滋生怨望。”
他頓了頓,看向校場上那些麵帶疲憊的士兵,揚聲道:“傳令下去,今日操練至此為止。陛下體恤將士辛勞,特撥發錢糧犒賞,即刻分發各營!望諸位將士感念皇恩,用心操練,早日成軍,護衛京畿!”
他這話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了校場。
原本充滿怨氣的士兵們聽到“錢糧犒賞”,精神頓時一振,臉上的疲憊和不滿也消散了不少,紛紛高呼:“謝陛下恩典!願為陛下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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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士兵情緒的變化,呂布臉色有些難看,他覺得丁原這是在收買人心,拆他的台。
但他也明白,光靠打罵確實難以讓人真心效命,丁原這一手軟硬兼施,確實更高明一些。
韓泓等北軍將領也鬆了口氣,看向丁原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激。
相比於呂布的粗暴,這位丁刺史顯然更懂得如何安撫軍心。
丁原安撫完士兵,又對呂布道:“奉先,隨為父去中軍帳一趟,有些軍務還需商議。”
呂布悶聲應下,跟著丁原離開了校場。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韓泓身邊一名心腹牙將低聲道:“校尉,看來這呂將軍和丁刺史,也並非鐵板一塊啊。”
韓泓的目光閃爍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很輕,仿佛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回應,並沒有多說什麼。
但他心中卻如明鏡一般,對並州集團內部的情況有著清晰的認識。
他清楚,這並州集團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其中存在著微妙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