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秋風,一日緊過一日,卷著黃葉,打在人的臉上,隱隱生疼。就如同此刻彌漫在帝都上空的氛圍,肅殺而緊繃。
董卓大軍駐紮澠池、其女婿牛輔囂張叫陣的消息,像一塊巨大的寒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連帶著往日繁華的街市都清冷了幾分。
雖有曹操帶著人馬不斷巡邏彈壓,禁止議論,但那惶惶的人心,卻如同暗流,在平靜的表麵下洶湧。
皇宮,尚書郎署。
這裡原本是蘭台存放典籍的偏殿,如今被匆匆整理出來,成了陳宮處理政務的核心所在。
殿內陳設依舊簡單,但往來穿梭的官吏、堆積如山的卷宗、以及那麵代表皇帝特許、可直通禁中的令牌,無不顯示著此地如今非同尋常的地位。
陳宮伏在案前,眉頭緊鎖,正對著一份由曹操剛剛送來的城內巡防圖做著標記。
圖上詳細標注了各主要街巷、坊市、以及兵力部署。
曹操做事,確實細致周到,令人挑不出錯處。
但陳宮看著圖,心中卻並無多少輕鬆。
“報——!”一名身著低級官吏服飾的年輕人快步而入,他是陳宮近期提拔的屬官,名叫王楷,為人機敏,口風緊,
“啟稟陳尚書,袁太傅與荀侍郎的使團已出發前往澠池。
另,北軍營傳來消息,呂將軍今日操演陣法,因要求過於嚴苛,與屯騎營幾名軍官發生口角,險些動武,幸得丁刺史及時趕到彈壓。”
陳宮抬起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臉上掠過一絲疲憊。
呂布的勇猛是利器,但這不服管束的性子,在如今這敏感時刻,隨時可能釀成大禍。
“丁建陽丁原字)是如何處理的?”陳宮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丁刺史當眾斥責了那幾名軍官,言其怠慢軍務,各杖責二十。但對呂將軍……隻是私下勸說了幾句。”王楷如實回稟。
陳宮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丁原這是在和稀泥,既安撫了北軍舊部的情緒,又不敢過分得罪呂布。這種平衡,脆弱得如同累卵。
“知道了。繼續留意北軍營動向,有任何異動,即刻來報。”陳宮揮了揮手。王楷躬身退下。
陳宮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袁隗和荀攸的出使,結果難料;呂布這邊又是個隨時可能炸營的火藥桶;而最大的威脅董卓,如同蹲伏在側的猛虎,獠牙已現……千頭萬緒,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但他不能倒下,陛下將機要重擔托付於他,他必須撐住。
“先生可是在為董卓之事憂心?”一個清朗中帶著些許沉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陳宮回頭,隻見劉辯不知何時已走了進來,身邊隻跟著李青。
他換了一身玄色的常服,更顯得麵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比宮變之初更加堅定,隱隱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儀。
“陛下。”陳宮連忙行禮,“臣確實在思慮此事。袁太傅此行,恐難有善果。董卓既已亮出兵鋒,絕不會因一紙詔書而輕易後退。”
劉辯走到案前,看著那張巡防圖,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洛陽西麵的區域,輕聲道:“朕知道。所以,我們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口舌之爭上。先生,若……若董卓不顧詔命,強行東進,以洛陽現有兵力,能守多久?”
這個問題很直接,也很殘酷。陳宮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陛下,守城之要,在於天時、地利、人和。洛陽城高池深,糧草儲備尚可,據城而守,占有地利。然……人和方麵,卻頗有不足。”
他指著巡防圖:“呂布並州兵驍勇,可為主力,但其與北軍舊部磨合不足,將帥之間指呂布與丁原及北軍將領)心存芥蒂,此為一患。
曹操麾下兵力有限,且多為步卒,善於巷戰治安,卻難擋西涼鐵騎正麵衝鋒。
袁紹手握司隸校尉部分兵馬,態度曖昧,其弟袁術更是一莽夫,不堪大用。
至於何苗……其部眾雖名義上歸附,但人心浮動,能否死戰,猶未可知。”
他抬起頭,看著劉辯,語氣沉重:“若上下用命,將士一心,倚仗堅城,或可堅守數月。但若內部生亂,或被董卓找到突破口……後果不堪設想。”
劉辯聽著這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他來自後世,知道曆史上董卓進京後漢室的悲慘命運,他竭力想改變,但真正麵對這錯綜複雜的局麵,才深感個人力量的渺小。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所以,關鍵在於整合內部,統一號令,是麼?”劉辯的目光銳利起來。
“陛下聖明。”陳宮點頭,“尤其是……軍隊的整合。呂布需用,但需製約;曹操可用,需予其實權,觀其行止;袁紹需防,需步步為營;何苗需穩,需恩威並施。
此非一日之功,而董卓……恐怕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
就在這時,李青進來稟報:“陛下,陳尚書,騎都尉曹操在署外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奏。”
劉辯與陳宮對視一眼。曹操此時前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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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劉辯整理了一下衣袍,在陳宮平日坐的主位旁坐下。陳宮則立於一側。
很快,曹操大步走入殿內。他依舊是一身戎裝,風塵仆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先對劉辯大禮參拜:“臣曹操,叩見陛下。”
“曹愛卿平身。”劉辯虛扶一下,“何事如此緊急?”
曹操起身,又對陳宮微微頷首致意,然後沉聲道:“陛下,陳尚書,臣方才巡視城南,抓獲幾名形跡可疑之人。
經審訊,他們供認是受董卓軍中校尉李傕指派,混入洛陽,意在散播謠言,聯絡城內某些……對朝廷不滿之人,試圖裡應外合。”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口供,呈了上來。
劉辯接過,快速瀏覽,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口供中提到,李傕許諾重金,讓這些細作在城中散布“皇帝年幼,被奸臣暗指陳宮)蒙蔽”、“董公乃奉詔勤王,隻誅首惡,不傷百姓”等言論,並試圖接觸一些原何進的門客、以及某些對現狀不滿的士族。
“好個董卓!竟敢如此!”劉辯將口供遞給陳宮,語氣中帶著怒意。
陳宮看完,神色卻相對平靜,他看向曹操:“曹騎都尉,此事你處理得甚好。這些細作,現在何處?”
“已被臣秘密關押,嚴加看管。”曹操答道,
“臣已加派人手,嚴密盤查各門進出人員,並暗中監控名單上提及的那些府邸。”
他頓了頓,補充道,“隻是……陛下,陳尚書,西涼細作能如此輕易混入,說明我洛陽城防,仍有漏洞。
且其聯絡之人,雖多為失意之輩,但若被董卓利用,恐生內變。此事,不可不防。”
劉辯點了點頭,曹操慮事確實周全。他沉吟片刻,問道:“以曹愛卿之見,該當如何?”
曹操目光一閃,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對外,當進一步加強城防,尤其是西麵諸門,需派絕對可靠之重將把守,增派兵力,嚴查奸細。對內,當雙管齊下。
一方麵,對何苗將軍等潛在不穩者,陛下或可再施恩典,加以安撫,穩定其心;另一方麵,”
他聲音壓低了些,“對於袁司隸……是否需稍作警示?據臣所知,袁司隸府上,近日似乎也有些‘熱鬨’。”
他這話說得含蓄,但意思很明顯——袁紹可能也在暗中與董卓那邊有所勾連,或者至少是在觀望,其府上門庭若市,各方勢力都在試探。
劉辯心中一動,看向陳宮。陳宮微微頷首,示意曹操所言非虛。
“袁本初……”劉辯手指輕輕敲著桌麵,若有所思。
他記得曆史上袁紹與董卓是有過合作的,雖然最終反目,但在董卓進京初期,袁紹的態度確實曖昧。
如今看來,這位四世三公的貴公子,並未完全死心。
“曹愛卿所言,朕知道了。”劉辯沒有立刻表態,轉而問道,
“若董卓真的大舉來攻,愛卿以為,我軍當如何應對?”
這是一個考校,也是一個試探。
劉辯想聽聽這位曆史上叱吒風雲的梟雄,在此時此地,會有何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