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元年的春風,終於吹綠了洛陽城外的原野。
戰火的創傷被新生的綠意稍稍掩蓋,通往幽州方向的官道上,也開始有了往來的商旅和傳遞文書的驛騎。
在這看似恢複生機的表象下,從洛陽輻射出的權力漣漪,正悄然影響著更遙遠的地方。
幽州,右北平郡,土垠城。
這裡的氣氛與洛陽的精致繁華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邊塞特有的粗糲和肅殺。
城牆算不上高大,卻布滿了歲月和戰火留下的痕跡,守城的兵卒穿著雜色的皮襖,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塞外的方向。
這裡是與烏桓、鮮卑等胡人接壤的前線,戰爭是生活的一部分。
城內軍營,校場之上,殺聲震天。一隊隊騎兵正在演練衝鋒、劈砍,馬蹄踏起滾滾黃塵。
點將台上,一員將領按劍而立,身姿挺拔,麵容剛毅,下頜微須,眼神銳利如鷹,顧盼間自有一股睥睨之氣。
他便是威震塞北,令胡人聞風喪膽的騎都尉,公孫瓚。
公孫瓚望著台下操練的白馬義從,這是他一手打造的精銳騎兵,人人白馬銀甲,來去如風,是他縱橫邊陲的最大依仗。
隻是此刻,他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
“伯圭兄,操練可還滿意?”一個溫和而帶著些許疲憊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公孫瓚回過頭,看見一個身影走了過來。此人年近三十,身長約七尺五寸,雙手過膝,耳廓奇大,麵如冠玉,唇若塗脂,隻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風霜與落拓之色。
他穿著普通的軍司馬服飾,洗得有些發白,但步履沉穩,眼神清澈而溫潤,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正是前來投奔公孫瓚的同窗好友,劉備劉玄德。
“玄德來了。”公孫瓚臉上的陰鬱稍斂,但語氣依舊有些沉悶,
“操練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如今這世道,光會打仗,有什麼用?”
劉備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望向校場,溫和地問道:“伯圭兄何出此言?兄白馬將軍威名,震懾北疆,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此乃社稷之功,朝廷棟梁,豈能妄自菲薄?”
“社稷之功?朝廷棟梁?”公孫瓚嗤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和不滿,
“玄德,你我是老相識,我也不瞞你。如今朝廷,誰還記得我們這些在邊塞拚死拚活的苦哈哈?
洛陽城裡,那些高門大族,那些誇誇其談的清流,哪個不是錦衣玉食,高官厚祿?
我們呢?守著這苦寒之地,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卻連個像樣的封賞都撈不著!”
他越說越氣,聲音也提高了幾分:“你看看!董卓那老賊,在西涼擁兵自重,朝廷還得捏著鼻子安撫!
袁本初四世三公,在洛陽呼風喚雨!就連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呂布,一個邊地莽夫,不過是打了幾場仗,就被小皇帝又是封侯又是賞賜,親赴前線勞軍,風頭無兩!
我呢?我公孫瓚在幽州這麼多年,殺的胡人比他見過的都多!可朝廷給了什麼?一個騎都尉!還是個雜號!”
公孫瓚的怨氣,如同塞外積蓄了一冬的冰雪,此刻遇到了春風,忍不住要宣泄出來。
他出身遼西令支,並非高門大族,是靠著一刀一槍在邊軍中拚殺出來的地位,對於洛陽那些憑借門第就能平步青雲的世家子弟,向來心存芥蒂。
如今看到同樣是邊地將領的呂布如此受寵,而自己卻被遺忘在寒冷的北疆,心中自然極度不平衡。
劉備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溫和的神色,隻是眼底深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理解公孫瓚的憤懣,他自己何嘗不是鬱鬱不得誌?漢室宗親的身份,到了他這一代,早已是旁支的旁支,除了一個空洞的名頭,什麼也沒有。
他織席販履,顛沛流離,好不容易因軍功得了個安喜尉的小官,卻因不願賄賂督郵而掛印離去,如今隻能來投奔昔日的同窗,做個小小的軍司馬,寄人籬下。
“伯圭兄的功績,天地可鑒。”待公孫瓚怒氣稍平,劉備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和,
“隻是朝廷如今初定,董卓威脅未除,陛下年幼,或許……一時顧及不到北疆。
兄台乃國家柱石,守住北門,便是對朝廷最大的支持。相信陛下聖明,假以時日,必不會忘了伯圭兄的功勞。”
這番話,既是安慰,也帶著劉備自己對那位陌生少年天子的一絲渺茫期望。
他在來的路上,也零星聽到一些關於洛陽的消息,什麼少年天子智平宮變,什麼力拒董卓,什麼重用寒門,雖然模糊,卻與他印象中昏聵的漢室有所不同,讓他死寂的心中,偶爾也會泛起一絲微瀾。
“聖明?”公孫瓚哼了一聲,顯然不太相信,
“一個小娃娃,能聖明到哪裡去?不過是仗著身邊有個叫陳宮的寒士出謀劃策,又僥幸籠絡住了呂布那頭猛虎罷了。
如今洛陽城裡,袁本初那些人怕是早就坐不住了。這朝廷,還能安穩幾天,都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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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題一轉,看向劉備:“玄德,你素有雄心,又是我同窗,有經緯之才,屈居在這小小的軍司馬之位,實在是委屈了。
不如我向劉幽州劉虞)舉薦你,謀個更好的出身?總好過在這裡陪我喝風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