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元年的秋日,洛陽城是在一種外鬆內緊的詭異氣氛中度過的。
西線穀城方向,呂布與李傕、郭汜隔著幾十裡對峙,小規模的斥候交鋒、罵陣挑釁時有發生,但大規模的戰事並未爆發,仿佛兩頭猛獸在互相試探著對方的底線。
而洛陽城內,皇帝劉辯與尚書令陳宮推動的新政,卻在悄無聲息地逐步展開。
削減宮中用度、停建非急需宮苑的詔書率先發出,由盧植出麵勸說,何太後雖有些不情願,但考慮到國庫空虛的現實和兒子的堅持,最終還是點頭應允。
此舉在朝野引起了不少議論,有稱讚皇帝年少賢明、體恤民力的,也有暗中譏諷皇室寒酸、有失體統的。
緊接著,減免司隸地區受災郡縣賦稅、以工代賑修複水利的政令也明發天下,這在民間獲得了極大的好評,尤其是洛陽周邊的百姓,終於看到了喘息之機,對年輕天子的感念之情油然而生。
不過,真正在朝堂之上掀起波瀾的,是關於整頓鹽鐵和設立“京畿巡防使”的提議。
這一日的德陽殿朝會,氣氛明顯不同於往日討論軍情時的同仇敵愾。
大司農率先出列,詳細陳述了目前鹽鐵專賣中的種種弊端——官營效率低下,私營偷漏稅款,各級官吏中飽私囊,導致國庫在此項上的收入連年銳減。
他引用了陳宮準備好的數據和案例,聽得不少官員眉頭緊鎖。
“……故此,老臣以為,非大力整頓不可!當設鹽鐵都尉,總攬鹽鐵之利,嚴查私販,明晰賬目,則歲入可增百萬計,於國用大有裨益!”大司農最後總結道,聲音洪亮。
話音剛落,不等劉辯表態,袁紹便越眾而出,他臉色平靜,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大司農所言,固然是為國著想。然鹽鐵之事,牽涉甚廣,各地豪強、商戶乃至百姓生計,皆係於此。
驟然設專官統管,權力過於集中,若所用非人,或操之過急,恐生變故,反擾民亂市。臣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徐徐圖之方為穩妥。”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看似老成謀國,實則點出了整頓鹽鐵必然觸及現有利益格局的核心問題。
許多本身家族或背後勢力就與鹽鐵利益相關的官員紛紛出聲附和,表示袁司隸所言極是,此事關乎國本,不可輕動。
端坐龍椅的劉辯,冕旒下的眼神微冷。他早就料到會有人反對,而袁紹跳出來帶頭,更是意料之中。
他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陳宮。
陳宮會意,出列淡然道:“袁司隸憂國憂民,其心可鑒。然正因鹽鐵關乎國計民生,方不可任由其弊端叢生,侵蝕國本。
設鹽鐵都尉,非為與民爭利,實為厘清積弊,使利歸國庫,惠及天下。
至於人選,陛下聖明,自有公斷,必擇清廉乾練之臣擔任。若因可能之弊而廢必行之政,豈非因噎廢食?”
盧植也沉聲開口:“老夫以為,陳尚書所言在理。國庫空虛,乃眼前大患。整頓鹽鐵,勢在必行。若有賢能主事,嚴加監管,未必不能興利除弊。”
有盧植這位清流領袖表態,一些中間派的官員也開始傾向於支持整頓。
袁紹見盧植出麵,知道在此事上難以直接阻擋,心中暗恨,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風度,微微躬身:“既然盧公與陳尚書堅持,臣亦盼此舉能成功。隻是望陛下慎選其人,莫負眾望。”
他這話看似退讓,實則埋下了釘子,將來若鹽鐵都尉出了任何問題,他都可以借此發難。
劉辯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朗聲道:“眾卿之意,朕已明了。鹽鐵之利,關乎國運,整頓確有必要。
然袁愛卿所慮,亦不無道理。此事便如此定下,設鹽鐵都尉,秩比二千石,直屬大司農轄製,負責整頓鹽鐵專賣事宜。
具體人選,由尚書台會同大司農、光祿勳商議後,報朕裁定。”
他一句話將事情定了下來,但將人選的決定權抓在了手中,避免了袁紹等人插手。
袁紹垂下眼皮,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陰霾。
就在眾人以為朝會議題將告一段落時,曹操出列了。
他手持玉笏,聲音平穩地稟奏道:“陛下,臣蒙聖恩,忝為洛陽令,督建城防,近日深覺洛陽地處天下之中,四方輻輳,人員繁雜,治安防務千頭萬緒。
司隸校尉職責重在監察百官,維護京畿法紀,然軍防事務,尤其是城外巡哨、關隘戍守、以及與各軍協調之事,往往需多方呈報,效率遲緩。
如今西線不靖,為確保京畿萬全,臣冒死建議,可否專設一職,負責洛陽外圍軍防協調、巡哨警戒之事,以便與司隸校尉府互為犄角,共保京師?”
此言一出,滿殿皆靜!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這所謂的“專設一職”,分明就是要分司隸校尉的權!而且是由曹操這個洛陽令親自提出,其意味不言而喻!
袁紹猛地抬起頭,看向曹操,眼神銳利如刀,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怒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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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司隸校尉的職權極大,監察百官、維護京畿治安、甚至掌握一部分武裝力量如中都官徒隸),是他在洛陽立足的重要資本。如今曹操竟敢公然提出要分他的權!
“曹孟德!你此言何意?”袁紹再也維持不住平靜,厲聲喝道,
“司隸校尉之職,乃高祖所設,光武所定,職責分明,何來效率遲緩之說?你莫非是覺得本官屍位素餐,不堪其任嗎?!”他直接扣下了大帽子。
曹操麵對袁紹的怒火,神色不變,依舊恭敬地對劉辯道:“陛下明鑒,臣絕無此意。袁司隸忠勤王事,人所共知。
然製度之設,當因時製宜。如今非常時期,京畿防務重於泰山。多一道保險,多一層戒備,於國於民,皆有益處。
臣此舉,絕無質疑袁司隸之意,實為查漏補缺,共固根本。”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是從公務角度出發,讓人抓不住把柄。
陳宮適時開口:“陛下,曹將軍所慮,不無道理。司隸校尉職責繁重,軍防之事確需專精。
設立‘京畿巡防使’,專司外圍軍防協調,可使司隸校尉更專注於監察百官、肅清奸宄,二者分工協作,並無衝突,反能使我京畿防務更加嚴密。”
盧植沉吟片刻,也道:“老臣以為,曹將軍與陳尚書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言。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策。若能明確權責,互不掣肘,於京畿安全確有大益。”
劉辯看著下方臉色鐵青的袁紹,心中冷笑。
他知道袁紹絕不會甘心,但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曹愛卿、陳愛卿、盧師所言,皆是為社稷考量。京畿安危,確需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