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演武的塵埃落定,典韋之事亦告一段落,洛陽城仿佛又恢複了某種節奏。
這平靜水麵之下,改革的暗流依舊洶湧澎湃。
均田之議在朝堂上引發的激烈爭論雖暫告段落,盧植與陳宮領銜的班子正閉門嘔心瀝血地細化條款,但誰都清楚,那才是真正觸動根基、牽動無數人神經的驚雷,一旦頒布,必將掀起更大的風浪。
在此之前,另一項關乎朝廷命脈,且相對更容易切入的改革,已在劉辯的強力推動下,悄然拉開了序幕——重整鹽鐵專賣。
這一日,德陽殿常朝,氣氛相較於討論均田時要顯得“平和”一些,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無形的張力。
在處理完幾項日常軍政事務後,劉辯將目光投向了掌管國家財政的大司農曹嵩曹操之父)以及相關官員。
“大司農,”劉辯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去歲至今,朝廷屢經變故,國庫耗費甚巨。
雖有查抄逆產暫充,然減免司隸賦稅、整軍經武、安輯流民,在在需錢。如今國庫歲入,幾何?存餘,又幾何?”
曹嵩須發皆白,顫巍巍出列,臉上滿是愁苦之色:“回陛下,去歲因戰亂波及,各州郡錢糧輸送多有延誤、短缺。
今歲又減免司隸賦稅,雖開源節流並舉,然……然國庫歲入預估,仍不足鼎盛時六成。
現存錢帛糧秣,支撐朝廷日常用度及軍餉已顯吃力,若遇大規模戰事或天災,恐……恐難以為繼。”
他這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國庫快見底了,皇帝您又要減稅又要練兵又要賑災,錢從哪兒來?
殿內不少官員,尤其是那些對均田等新政抱有抵觸情緒的,聞言雖不敢明著幸災樂禍,但眼神中或多或少流露出一絲“早知如此”的神色。沒有錢,什麼改革都是空談。
劉辯對此早有預料,他並不動怒,反而點了點頭:“大司農所言,確是實情。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空虛,則萬事皆休。
然,坐困愁城非良策,開源節流,首在開源。
朕近日翻閱舊籍,察鹽鐵之利,乃國家之重器。自武帝立鹽鐵官營,其利豐厚,足可養兵百萬,實為國庫支柱。
然至先帝朝後期,官營漸弛,私煮、私鑄泛濫,豪強、官商勾結,侵吞國利,致使鹽鐵之利,十之七八不入國庫!此乃蠹蟲蝕柱,自毀根基!”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目光掃過殿下群臣,尤其在幾位素與鹽鐵商貿往來密切的官員臉上停留片刻,那幾人頓時感到脊背發涼,紛紛低下頭去。
“陛下明鑒!”尚書令盧植適時出列,聲如洪鐘,“鹽鐵乃民生必需,亦為戰略之物。
放任私營,則利歸私門,權落地方,非但國庫受損,更易滋生割據勢力。重整鹽鐵專賣,勢在必行!”
陳宮也緊接著奏道:“臣附議!當務之急,是重新確立朝廷對鹽鐵產銷之絕對掌控。
臣建議,即刻徹查各地鹽官、鐵官,厘清現有官營作坊、場地,嚴懲貪腐、瀆職之吏。
同時,頒布嚴令,禁止任何私人煮鹽、鑄鐵,違者以重罪論處!所有鹽鐵,須由官府統一收購、運輸、定價、發賣。”
這幾乎是要將整個鹽鐵產業鏈徹底收回國有,力度之大,令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
一名出身潁川、與當地鹽商關係匪淺的官員忍不住出列反對:“陛下,盧公、陳尚書所言雖有理,然鹽鐵事關重大,牽扯無數民生。
若驟然收緊,恐致鹽價、鐵價飛漲,百姓怨聲載道,且……且各地鹽梟、鐵商勢力盤根錯節,若強力壓製,恐生變亂啊!”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陛下!官營之弊,在於吏治。
若吏治不清,即便收回官營,亦難免效率低下,貪腐橫行,最終仍是百姓受苦,朝廷獲利有限。
不如仿效前朝某些時期,實行‘官督商辦’或‘許可製度’,朝廷收取稅賦,既可保證收入,亦能借助商賈之力,流通貨物,穩定市價。”
這些反對聲音,看似站在民生和實際操作的立場,實則背後多有地方豪強和既得利益集團的影子。
劉辯靜靜地聽著,等他們說完,才緩緩開口,語氣卻帶著一絲冷意:“民生?若鹽鐵之利儘入私囊,朝廷無錢養兵衛國,無錢賑濟災民,無錢興修水利,待到烽煙四起,餓殍遍野之時,爾等所言的‘民生’,又在何處?!”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炬,逼視著那幾名出言反對的官員:“官營之弊,在於吏治不清?那便澄清吏治!朕已令陳宮整頓朝綱,嚴查貪腐,便是為此!
若因懼怕吏治不清,便因噎廢食,將國之重器拱手讓人,此乃懦夫之行,亡國之兆!”
“至於‘官督商辦’、‘許可製度’……”劉辯冷哼一聲,
“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給了那些蠹蟲合法侵吞國利的借口!朕意已決,鹽鐵專賣,必須重整!而且要雷厲風行,徹底整頓!”
他不再給反對者機會,直接下達命令:“詔令:即日起,由尚書令盧植總領,尚書陳宮、大司農曹嵩協理,成立‘鹽鐵專賣清厘司’,專司鹽鐵專賣重整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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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員分赴各主要產鹽、產鐵之地,核查官營作坊、場地、庫存,登記造冊,所有原有鹽鐵官吏,一律暫停職權,接受審查,有貪腐瀆職者,嚴懲不貸!空缺職位,由朝廷選派乾員充任,或從當地選拔清廉有才之士!”
“二,頒布《禁私煮私鑄令》,凡未經朝廷許可,私自煮鹽、開礦、鑄鐵者,一經查獲,貨物沒收,主犯處重刑,家產抄沒!鼓勵民間告發,查實者重賞!”
“三,重新核定鹽鐵價格,由朝廷統一定價,嚴禁任何人和機構擅自抬價。設立平準倉,在鹽價過低時收購儲備,過高時投放市場,以平抑物價。”
“四,整頓鹽鐵運輸渠道,設立官方轉運站,招募可靠商隊或由軍隊押運),確保鹽鐵能順利運往各地,尤其是邊遠地區,避免某些奸商囤積居奇。”
“五,所得鹽鐵之利,除必要成本外,儘數納入大司農庫,任何部門、個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挪用!朕會派禦史台嚴密監督!”
一條條命令,清晰明確,幾乎堵死了所有可能鑽的空子,展現出了極強的決心和細致的考量。
許多原本還想爭辯的官員,看到皇帝如此態度,又見盧植、陳宮這兩位重臣堅定支持,隻能將話咽回肚子裡,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曹操站在班列中,低頭垂目,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他敏銳地察覺到,皇帝此舉,不僅僅是為了充盈國庫,更深層的目的是借此機會,將影響力深入到地方,打擊那些與鹽鐵利益相關的豪強和地方勢力,進一步鞏固中央集權。
這份魄力和手腕,讓他暗自心驚,也更加堅定了要緊跟步伐的決心。
“諸卿可有異議?”劉辯環視全場,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陛下聖明!”短暫的沉默後,眾臣齊聲應道。大勢已定,無人敢在此時觸黴頭。
退朝之後,鹽鐵專賣清理司立刻運轉起來。
盧植坐鎮中樞協調,陳宮負責具體執行和人員選派,曹嵩則提供錢糧和賬目支持。
一批批由尚書台直接派出的乾員,拿著皇帝的詔令和尚書台的公文,奔赴河東、渤海、琅琊等主要產鹽區,以及宛、鄴等冶鐵重鎮。
這場風暴來得又快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