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帶著複雜的心緒離開了洛陽,返回他的東郡。
他前腳剛走,後腳,一場看似偶然,實則影響深遠的相遇,正在洛陽城外的官道上演。
時值暮春,草木蔥蘢。一支看起來風塵仆仆的車隊,正沿著官道向洛陽方向緩緩而行。
車隊不算龐大,僅有兩輛馬車和十幾名護衛仆從,看起來像是某個小家族遷徙,或者是一位不得誌的士子遠行。
為首的一輛馬車,車簾掀開一角,露出一張溫潤儒雅的麵龐。
此人年約三旬,麵容清臒,目光沉靜如水,頜下留著整齊的短須,氣質溫文爾雅,卻又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睿智。
他正是潁川名士,荀彧,荀文若。
荀彧的目光掠過道路兩旁略顯繁忙的景象。
有農夫在田間勞作,有商隊絡繹不絕,偶爾還能看到一小隊巡邏的士兵經過,軍容整齊。
這與他在冀州、在渤海郡所見到的民生凋敝、兵荒馬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尤其是不久前,洛陽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擊退了不可一世的董卓,此刻卻能如此迅速地恢複秩序,甚至顯露出幾分生機,這讓他心中暗暗稱奇。
“停車。”荀彧輕聲吩咐。
馬車停下,他並未下車,隻是靜靜地看著。
不遠處,幾個鄉老正圍著一處新立的木榜議論紛紛,臉上帶著期盼和疑惑。
木榜上張貼的,正是朝廷關於“均田令”試行和減免賦稅的告示。
雖然隻是試行,範圍有限,但那清晰的條文和朝廷蓋下的大印,依舊讓這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看到了一絲希望。
“王師新立,便思民生……這位陛下,倒非隻知兵事。”荀彧心中默道。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一陣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
荀彧回頭望去,隻見一隊約二十人的騎兵,護衛著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從後麵趕來。
那隊騎兵人人精神飽滿,甲胄鮮明,行動間自有法度,顯然是精銳。
他們看到荀彧的車隊停在路邊,並未驅趕,隻是略微放緩了速度,準備從旁經過。
當那輛樸素馬車經過荀彧車旁時,車簾也被一隻略顯蒼白的手掀開,露出一張帶著病容,卻眼神格外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年輕麵龐。
那年輕人目光與荀彧一觸,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點了點頭,便放下了車簾。
車隊並未停留,徑直向著洛陽方向而去。
荀彧心中微動。那年輕人的眼神,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種混合了智慧、不羈甚至一絲玩世不恭的獨特氣質。此人絕非尋常之輩。
“方才過去的是何人?”荀彧向自己的隨從問道。
隨從打聽了一下回來稟報:“先生,聽那些騎兵閒聊,似乎是潁川陽翟的郭嘉郭奉孝,應朝廷征辟,正要入洛陽。”
“郭奉孝……”荀彧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他聽說過此人,號稱有奇謀,但體弱多病,且性情疏狂,不為世俗所容。沒想到,他也被召來了洛陽。
連郭奉孝這樣的人都應召而來……荀彧望著洛陽城那越來越清晰的輪廓,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他原本是去投奔袁紹的。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名望極高,帳下謀臣如雨,猛將如雲,看起來確實是當時最有可能成就一番霸業的人選。
荀彧懷著濟世之心前往渤海,希望輔佐明主,匡扶漢室。
不過,在渤海盤桓數月,他失望了。袁紹外表寬厚,內實忌刻,好聽讒言,優柔寡斷。
手下謀士如郭圖、逢紀、許攸等人,各懷私心,互相傾軋。
整個渤海集團,看似強大,實則內耗嚴重,難以形成合力。
袁紹本人,更關注的是如何擴張地盤,鞏固個人權勢,對於如何真正安定天下、拯救黎民,似乎並無清晰方略和足夠決心。
恰在此時,洛陽傳來了西郊大捷的消息。少年天子劉辯,以弱勢兵力大破董卓八萬大軍,穩住了京畿。
這個消息,如同驚雷,震動了整個天下,也震動了荀彧。他開始重新審視那位幾乎被所有人低估的年輕皇帝。
誅宦官、穩朝局、拒董卓、安民心……這一係列手段,狠辣果決,布局深遠。
尤其是西郊大捷後,洛陽並未沉浸在勝利中,反而迅速轉向內政,推行均田、減免賦稅、整頓吏治……這一切,都顯示出一種迥異於尋常軍閥的誌向和格局。
“或許……真正的明主,不在渤海,而在洛陽?”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製。
於是,荀彧毅然辭彆了袁紹,儘管袁紹再三挽留,許以高官厚祿,但他去意已決。
他帶著家小,踏上了前往洛陽的道路。他要親眼看看,這位少年天子,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那般,是漢室中興的希望。
進入洛陽城,荀彧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了這裡的氛圍。
街道整潔,市井繁榮,百姓雖然談不上富足,但臉上少了亂世中常見的惶恐,多了一份難得的安定。巡邏的士兵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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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與他在渤海、在冀州其他城池所見到的兵痞橫行、民生困苦的景象,形成了天壤之彆。
他找了一處僻靜的驛館住下,沒有立刻去投遞名帖,而是連續數日,在洛陽城中默默觀察,傾聽市井之言,了解朝廷新政。
這一日,他正在房中讀書,隨從進來稟報:“先生,外麵有一位先生求見,自稱是尚書郎陳宮。”
荀彧心中一動,陳宮!這可是如今陛下身邊最受信任的謀臣,他怎麼會找到這裡?自己此行頗為隱秘,並未聲張。
他連忙整理衣冠,迎出門外。隻見陳宮身著便服,麵帶微笑,正站在院中。
“可是潁川荀文若先生?在下陳宮,冒昧來訪,還望恕罪。”陳宮拱手道,態度謙和。
荀彧還禮:“不敢當,公台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彧僻處之人,何勞先生親至?快請裡麵敘話。”
兩人入內分賓主落座。陳宮打量著荀彧,見他氣度沉靜,目光澄澈,心中先有了幾分好感,笑道:“文若先生不必驚訝。陛下求賢若渴,命我等留意天下才俊。
先生乃潁川名士,海內人望,自先生離開渤海,陛下便已留意。
前日郭奉孝入京,言及曾在路上偶遇先生風姿,陛下聞之欣喜,特命宮前來拜會,唯恐怠慢了賢才。”
荀彧心中恍然,原來是郭嘉!那日路上偶遇,對方竟記住了自己,還報知了朝廷。
看來這洛陽朝廷,對於人才的渴望和信息的靈敏,遠超他的想象。
“陛下厚愛,彧愧不敢當。”荀彧謙遜道,“彧乃一介書生,才疏學淺,豈敢當‘賢才’二字。”
陳宮擺手笑道:“文若先生過謙了。先生之才,彧冠中原,有王佐之器,宮早有耳聞。袁本初不能用先生,乃其無福。
如今陛下年少英武,誌在匡扶漢室,掃平奸佞,正需如先生這般大才輔佐。不知先生此番入洛陽,有何打算?”
荀彧沉吟片刻,知道這是表明心跡的時候了。
他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不瞞公台先生,彧此番前來,正是欲覲見陛下,一睹天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