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袁術府邸中那因一道詔書而燃起的野心之火,以及那句“代漢者當塗高”的讖語所帶來的躁動,暫時還被隔絕在宛城的高牆之內。
洛陽的嘉德殿中,劉辯與他新組建的核心智囊團,卻仿佛能透過千山萬水,嗅到那股不尋常的氣息。
“陛下,南陽方麵有密報傳來。”王韌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偏殿一角,他如今執掌密探,行事越發低調隱秘,隻有當確有必要時,才會親自向劉辯稟報。
劉辯正在與荀彧商討清查隱戶隱田的具體章程,聞言抬起頭:“講。”
“據宛城眼線所報,袁術接到陛下詔書後,勃然大怒,於府中咆哮,言語間對陛下及本初公多有不敬。”
王韌的聲音平穩,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其後,其麾下長史楊弘、將軍張勳、橋蕤等人迎合其意,主簿閻象雖力諫,然袁術不聽。
更有甚者,袁術似乎對一句流傳的讖語‘代漢者當塗高’極為在意,已命人尋訪進言之道士,其心……恐已生異誌。”
儘管早有預料,但聽到“代漢者當塗高”和袁術如此迅速地對號入座,劉辯還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絲冷峭的笑意:“這麼快就自己往坑裡跳了?朕還真是高估了他的耐心和智商。”
荀彧放下手中的簡冊,眉頭微蹙,清臒的臉上帶著憂慮:“陛下,袁公路驕狂無度,若其真行悖逆之事,則南方必亂。
南陽富庶,人口眾多,若為其所據,恐成心腹之患。
且其若公然抗命,則朝廷威嚴掃地,關東諸侯必更加蠢蠢欲動。”
劉辯點了點頭,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著。
身處亂世,名義和大義還是很重要的。
袁術如果公然造反,那就是自己把“國賊”的帽子扣上了,收拾他名正言順。
但關鍵在於,不能讓他形成氣候,也不能讓他攪動整個南方的局勢。
“袁術誌大才疏,剛愎自用,他若造反,朕反倒不擔心。”
劉辯冷靜地分析道,“朕所慮者,是他南邊的劉表。荊州北據漢沔,利儘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乃用武之國。
劉景升坐擁此地,若其與袁術聯手,或趁袁術作亂時北上分一杯羹,則局勢將複雜得多。”
他看向荀彧:“文若,你以為劉景升會如何抉擇?”
荀彧沉吟片刻,緩緩道:“劉景升乃漢室宗親,亦當世名士,其性矜持,好謀而無斷,守成有餘,進取不足。
其初至荊州,賴蒯良、蒯越、蔡瑁等地方豪族支持,方得立足。
如今荊州內部,各大族勢力盤根錯節,劉景升首要在於平衡內部,穩固統治。
以彧之見,其主動北上與朝廷或袁術為敵的可能性不大。
然,若袁術勢大,或朝廷顯頹勢,其為自保,亦可能有所動搖,或作壁上觀。”
“嗯,坐山觀虎鬥,穩坐釣魚台。”
劉辯嗤笑一聲,“這確實是劉表的風格。我們不能讓他這麼安穩地看戲。
必須把他拉過來,至少,要讓他保持中立,甚至傾向朝廷,從而將袁術隔絕在南陽一隅,使其無法與南方其他勢力勾結,成為甕中之鱉。”
“陛下聖明。”荀彧讚同道,“需遣一能言善辯、熟知荊襄情勢之使者,攜陛下親筆詔書及厚禮,前往襄陽,曉以利害,結好劉表。
隻要劉表不動,則袁術如困於籠中之獸,雖獠牙鋒利,亦難有作為。”
“使者的人選……”劉辯思索著。
這個人必須足夠分量,能代表朝廷和他這個皇帝的誠意,又要懂得隨機應變,能應對劉表那種名士做派。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侍立在旁,仿佛在打盹的郭嘉,忽然懶洋洋地開口了:“陛下,臣舉一人,或可勝任。”
劉辯和荀彧都看向他。
郭嘉依舊那副沒睡醒的樣子,慢悠悠地道:“侍中鐘繇,鐘元常。此人乃潁川名士,書法精湛,學問淵博,與荊襄士族多有往來,且為人沉穩,善於交際。
由其出使,既顯朝廷重視,又能投劉景升所好。”
鐘繇?劉辯想起來了,這位可是曆史上曹魏的重臣,著名的書法家,現在在朝中擔任侍中,確實是個清貴又合適的人選。
他名聲好,學問大,派他去,劉表那種好名的宗室大佬,天然就會多幾分好感。
“奉孝舉薦得宜。”荀彧也點頭表示同意,“鐘元常確是上佳人選。”
“好!就命鐘繇為正使,另選精乾副使及護衛,即日準備,前往襄陽!”
劉辯當即拍板,“文若,你親自去見鐘繇,將朕的意圖和底線告知於他。
詔書由公台來擬,語氣要誠懇,要多敘宗室之情,肯定劉表治理荊州的功勞,賜其一些榮譽性的賞賜,比如……加其儀同三司?
再問問他對荊州乃至天下局勢的看法,以示谘詢和尊重。
總之,要讓他感覺到,朝廷是看重他、需要他的,他與袁術那種驕狂之徒,絕非一路人。”
“臣明白。”荀彧領命,立刻起身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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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辯又對王韌吩咐道:“加強對南陽的監視,袁術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兵力調動、與外界聯絡的情況,都要及時報來。
另外,荊州方麵,也要加派人手,留意劉表及其麾下主要謀士、將領的動向。”
“是!”王韌躬身應諾,悄然退下。
殿內隻剩下劉辯和郭嘉。
郭嘉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嘀咕道:“劉景升……怕是沒那麼容易下定決心的。”
劉辯笑了笑:“無妨,隻要他暫時不動,不給袁術借勢,就足夠了。有時候,沉默和觀望,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數日後,一支規模不大但旗幟鮮明的使團隊伍,從洛陽出發,沿著官道,一路向南,渡過黃河,穿過潁川,向著荊州治所襄陽城行去。
正使侍中鐘繇,年約四旬,麵容儒雅,氣質沉靜,端坐在馬車中,心中反複思量著陛下的囑托和此行的使命。
幾乎在同一時間,南陽宛城,袁術的征兵令和加征賦稅的命令,已經下達各縣,搞得怨聲載道。
而那個獻上“代漢者當塗高”讖語的道士,也被袁術奉為上賓,安置在府中,日夜請教“天意”,其野心已如脫韁的野馬,再難遏製。
……
荊州,襄陽。
這座雄踞漢水之濱的城池,遠比南陽宛城更為宏大和堅固。
城郭高厚,引襄水、檀溪為護城河,水闊難越,素有“鐵打的襄陽”之稱。
州牧府坐落於城內中心,雖不及袁術府邸那般張揚奢華,卻更顯厚重威嚴。
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劉表,正坐在書房中,手持一卷《詩經》,輕聲吟哦。
他身材高大,相貌儒雅,頷下留著三縷長須,衣著樸素卻極為整潔,一舉一動都透著士族領袖的規範與從容。
單看外表,很難想象這是一位掌控著荊襄七郡注:此時荊州大致包括南陽、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但南陽被袁術占據,劉表實際控製其餘六郡)的封疆大吏。
“父親。”長子劉琦輕輕推門而入,他年約二十,麵色有些蒼白,氣質文弱,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鬱。
“洛陽有使者到了,是侍中鐘繇鐘元常。”
“哦?鐘元常來了?”劉表放下書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