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微微點頭,目光轉向一直裹著厚裘,靠在錦墩上閉目養神的郭嘉:“奉孝,你抱病前來,辛苦了。對此事,你有何高見?”
郭嘉緩緩睜開眼,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眸子卻清亮有神,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霧。
他先是輕輕咳嗽了兩聲,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病弱的沙啞,卻依舊帶著他特有的那種懶散中透著銳利的調子:
“陛下,溫侯勇則勇矣,然……心急了些。”
他一句話就點出了呂布請戰的核心問題——急躁。
“董卓如今是什麼?”郭嘉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譏誚的弧度,“是掉進陷阱裡的野豬,雖然獠牙還在,但越是掙紮,血流得越快,死得也越快。
溫侯現在想跳進陷阱裡去跟這頭垂死的野豬搏命,固然可能一擊斃命,但也容易被垂死反撲,弄得一身傷,甚至……同歸於儘。何必呢?”
這個比喻形象而粗俗,卻一針見血。
陳宮和荀彧都微微蹙眉,覺得郭嘉言語對呂布有些失禮,但也不得不承認其精辟。
劉辯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示意他繼續。
郭嘉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繼續說道:“函穀關是險,但再險的關隘,也需要人來守。守關的人心散了,關也就沒那麼險了。
董卓如今最怕的是什麼?不是我們立刻去攻打他,而是我們不去打他,就這麼圍著,看著他。”
“看著他內部因為缺糧而互相傾軋?看著他麾下那些驕兵悍將因為看不到前途而人心離散?看著他想聯合韓遂、馬騰卻因為陛下的妙計而希望落空?”
郭嘉輕笑一聲,“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絕境的滋味,可比刀砍在身上難受多了。
李儒有能力,但他變不出糧食,也變不出希望。時間,站在我們這邊。”
他看向劉辯,總結道:“所以,嘉以為,此刻非但不能允準溫侯強攻之請,反而應嚴令其堅守營壘,加強哨探,不得輕易出戰。
同時,繼續加大對涼州的離間力度,讓董卓徹底斷絕外援的希望。
此外,還可令小股精銳,不斷襲擾其糧道,疲其兵力。
待其內部生變,或糧儘兵潰之時,再以溫侯為鋒銳,雷霆一擊,則大事可定,傷亡亦可減至最低。此方為萬全之策。”
郭嘉的策略,可以概括為“圍而不打,疲敵擾敵,待機而動”,與荀彧的方略內核一致,但更側重於軍事上的具體執行和心理層麵的壓迫。
三位謀士,雖然角度和表述方式不同,但核心觀點高度一致——反對呂布此刻強攻函穀關。
劉辯心中已然明了,“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呂布的勇武是利劍,但利劍需要在最關鍵的時刻,以最有效的方式揮出,而不是整日劈砍,徒耗鋒芒。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斷:“三位愛卿所言,深謀遠慮,老成持重。朕亦以為,此刻強攻函穀,時機未至,風險過大。”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提起朱筆,在呂布的請戰書後批閱,同時說道:“擬旨,溫侯呂布,忠勇可嘉,西郊之功,朕心甚慰。
然用兵之道,張弛有度。今敵困獸猶鬥,函穀險峻,強攻恐損我精銳,動搖國本。
著呂布謹守營壘,加固城防,操練兵馬,嚴密監視澠池動向,無朕明令,不得擅自出戰!
另,可多派斥候,襲擾敵後,疲其軍力,待敵有變,再圖進取。望卿體朕苦心,戒急用忍,以備將來之大功。”
旨意很快擬好,用印之後,由宦官火速送往西大營。
……
西大營,中軍帳內。
呂布接到皇帝的回複,迫不及待地展開閱讀。
當他看到“無朕明令,不得擅自出戰”以及“戒急用忍”等字眼時,原本充滿期待和興奮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
他猛地將聖旨拍在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案上的筆墨紙硯都跳了起來。
“戒急用忍?待敵有變?”呂布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帳內回蕩,帶著濃濃的不解與憤懣,“陛下這是何意?豈不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我軍士氣正旺,正好一鼓作氣,蕩平醜類!為何要等?等到何時?
等到董卓老賊緩過氣來,等到涼州援兵抵達嗎?”
他越想越氣,在帳內來回踱步,猩紅披風甩動,帶起獵獵風聲:“陛下身邊,定是陳宮、荀彧那些文人,畏首畏尾,隻知道固守!
他們懂什麼打仗?隻知道誇誇其談,說什麼風險,說什麼代價!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隻要能徹底剿滅董卓,就算折損些兵馬,又算得了什麼?
屆時天下皆知是陛下與某家呂布掃清了國賊,何等威風?何等功業?”
他停下腳步,看向帳內同樣麵帶不甘的眾將,怒氣更盛:“陛下這是被那些文人蒙蔽了!錯過了這等良機,他日必然後悔!”
張遼見呂布如此激動,擔心他做出不智之舉,連忙出言勸道:“將軍息怒!陛下聖慮深遠,或許……或許確有我等未能顧及之處。
堅守營壘,操練兵馬,以待時機,也未嘗不是穩妥之策。”
“穩妥?文遠,連你也覺得應該穩妥?”呂布猛地轉頭看向張遼,眼神銳利,“兵貴神速!戰場之上,戰機稍縱即逝!
如今董卓新敗,人心惶惶,正是我等建功立業之時!
一旦等他們穩住陣腳,憑借函穀天險,不知又要耗費多少時日,多少將士的性命才能攻克!這難道就是穩妥嗎?”
高順也沉聲開口,他的話更直接:“將軍,陛下旨意已下,抗旨不遵,乃是大罪。”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稍稍澆熄了呂布一些怒火,但也讓他更加憋悶。
他重重地坐回主位,胸口劇烈起伏,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某家知道了!謹守營壘是吧?好!某就守著!倒要看看,能守出個什麼名堂!”
他揮揮手,讓眾將退下,獨自一人留在帳內生著悶氣。
看著斜倚在旁的方天畫戟,戟刃寒光依舊,他卻覺得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憋屈感。
在他簡單的思維裡,最強的矛就應該用來攻擊最堅固的盾,狹路相逢勇者勝,哪來那麼多瞻前顧後的算計?
皇帝的旨意明確,他縱然心中萬般不甘,也不敢真的違抗。
如今的劉辯,早已不是那個可以隨意忽視的傀儡少年,其手段和威望,呂布是親身領教並且心存敬畏的。
這份請戰被駁回的挫折感,如同一根刺,紮在了呂布的心中。
他對於“立不世之功”的渴望,對於用敵人鮮血證明自己價值的衝動,並未因皇帝的否決而消失,反而在壓抑中變得更加熾烈。
他隻盼著皇帝所說的“時機”能早點到來,好讓他這柄利劍,能夠痛快地飲血殺敵。
洛陽的決策,暫時按下了呂布這頭猛虎撲食的衝動。
戰爭的節奏,從疾風驟雨般的猛攻,轉向了看似沉悶,實則更加凶險的對峙與消耗。
而在澠池的董卓,在得知呂布並未趁勝猛攻,反而偃旗息鼓,堅守不出後,在最初的驚疑不定之後,也不由得長長鬆了口氣,隨即又感到了更深沉的絕望。
劉辯小兒,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纏,還要有耐心。
這無形中延長了他的痛苦,也使得西線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喜歡漢祚永固:少帝劉辯逆襲錄請大家收藏:()漢祚永固:少帝劉辯逆襲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