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傑西卡試圖集中精神，辨認筆記本上更多令人心驚肉跳的細節時，身邊一直沉浸在自我思緒中的顧悅靈，似乎被剛才的騷動徹底驚醒了。
“啊呀！”顧悅靈猛地回過神來，清澈的眸子瞬間聚焦在楊安安紅腫的手臂上，臉上露出真切的、毫不作偽的擔憂，“你沒事吧？安安！”
她的聲音又急又脆，帶著少女特有的清亮和鮮活氣息。這是傑西卡第一次在楊安安的視角裡，聽到顧悅靈真實的聲音，如此清脆，如此……充滿生命力，與她後來那冰冷怨毒的語氣判若兩人。
顧悅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碰碰楊安安的手臂，指尖卻在即將觸及時又縮了回來，生怕弄疼她。“疼不疼？誰乾的呀，這麼討厭！”顧悅靈皺著秀氣的鼻子，目光帶著慍怒轉向籃球場上正在奔跑的伊桑身上。
“是他乾的嗎？還是……”她的視線掃過場邊那個金發身影，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和懼意，“……那個叫做馬庫斯的混蛋？”
楊安安被顧悅靈關切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將受傷的手臂往後縮了縮，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瞥向了膝上攤開的筆記本。她的聲音帶著猶豫和後怕，細聲回應顧悅靈：
“我……我沒事。悅靈……”她咬了咬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粗糙的硬殼封麵，終於鼓起勇氣問道：“我剛才……看了這上麵寫的一些東西……”她指了指筆記本，“你確定……真的有用嗎？而且……我感覺……好危險的樣子。”
顧悅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本神秘的筆記，眼中的擔憂未散，卻似乎被楊安安的問題引開了思緒，臉上浮現出一種混合著分享秘密的興奮和某種奇異篤定的神情。
“我覺得有用的！”顧悅靈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分享寶藏般的雀躍，但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黯淡了一絲，聲音也低沉下來。“安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關於這本書的。”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並攏的膝蓋上，神情變得認真。
“在來這個該死的學校之前，我有一個家教老師，教了我好幾年英語的。”顧悅靈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溫暖的懷念，“她很溫柔，長得特彆漂亮，是重點大學英語係的，據說還是係花呢！她真的超厲害，不僅教課好，人也好。而且你知道嗎？她特彆喜歡研究西方的神秘傳說、古老儀式這些東西。每次課後輔導結束，隻要時間不太趕，她都會給我講一些她從古籍或傳說裡看來的神奇故事……關於魔法、占卜、甚至召喚精靈什麼的……我真的特彆喜歡她，覺得她懂得好多。”
顧悅靈的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沉浸在那些美好回憶裡。
“後來有段時間，我發現她心情特彆好，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顧悅靈眼中閃過狡黠的光，“我猜她肯定是談戀愛了！有一次我沒忍住就問她，結果……她臉一下子就紅了，趕緊岔開了話題，特彆可愛！”她輕笑一聲，隨即又正色道：“我知道她有個習慣，就是寫日記。可能……也是受她影響，我後來也開始寫了。第一次……完全是出於對戀愛的好奇心作祟。”
顧悅靈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少女的羞澀：
“所以，我趁她出去倒水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看了她隨身背包裡的日記本……天哪，安安，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顧悅靈輕輕笑起來，帶著點不好意思：“她的日記裡，寫的滿滿的，都是一個男生！從那個男生怎麼在幾百人的公開課上，打斷教授的講課，直接站起來說要追她；到那人在她宿舍樓下，搞了一場差點把保安引來的‘煙花秀’，隻為了寫一句‘黎非，做我女朋友吧！’；再到圖書館偷偷畫她，結果被她抓個正著時，那人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你比蒙娜麗莎好看多了，值得被畫下來’；還有每一次約她出去，那人都會提前查好路線、備好雨傘、甚至記得她隨口提過的小吃店……我老師表麵上一直是一副清冷的樣子，對誰都淡淡的，可她的日記裡寫滿了……寫滿了……啊呀，簡直甜得發膩！全是少女心事！她完全淪陷了！”
傑西卡在楊安安的身體裡聽得心頭劇震。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張揚不羈、卻又帶著一股傻氣的張夏，正笨拙而熱烈地追求著黎非。
而黎非老師……也並非表麵那般冷漠，她的內心也曾如此熾熱地被撥動過。
想到黎非……傑西卡突然想起她最後聽到的那句模糊的“對不起”。當時她以為是黎非為沒能保護她而道歉，可此刻聽著顧悅靈的話，那三個字忽然變得沉甸甸的，像藏著更深的秘密。她不懂那歉意裡到底藏著什麼，隻覺得心口莫名發悶。
“說來有點難以啟齒，”顧悅靈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一絲羞愧，“但窺視彆人的秘密……真的會讓人上癮。從那以後，我就會不自覺從日記裡開始關注她的秘密。她的歡喜，她的失落，她的悲傷……大部分都和他有關。不知不覺中，她在我心裡，真的就像親姐姐一樣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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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回憶在這裡戛然而止。顧悅靈臉上的光亮驟然消失，被一層陰霾取代，語氣也變得低沉而壓抑。
“直到那天的一節家教課……我發現她整個人都不太對勁。魂不守舍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我問她怎麼了，她隻是搖頭，什麼都不肯說。我很擔心……那種感覺……不安極了，我以為她和那個男生分手了，於是……我又一次，在她出去接電話的時候……忍不住翻開了她的日記……”
顧悅靈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繼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在日記上寫道……她因為使用了一個……一個從書上學來的儀式……結果……導致她一個非常好的朋友……出事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之前她一直以為那本書上記載的東西隻是某種心理暗示或杜撰的故事，是研究用的傳說彙編，但那次事故讓她徹底相信，那本書裡記載的東西……是真實的！而且極度危險！她決定永遠不再碰那本書，也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再進行任何類似的嘗試……”
“而她說的那本危險的書……”顧悅靈抬起頭，看向楊安安，眼神複雜，“說來也巧，那是我曾經送給她的禮物。”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憶：“那是在前一年的暑假，我們全家去歐洲玩。好像是在比利時……還是荷蘭？的一個特彆有韻味的小鎮上。抱歉我記不清了，我無意間逛進一家非常古老、看起來就像是電影裡才會有的那種神秘小店。店門很小，裡麵全是些奇奇怪怪的古董和舊書。那本書就放在一個落滿灰塵的玻璃櫃裡。”
“我問老板書的內容，他神神秘秘的，隻說記載著‘無法言說之事’。最主要是這本書好貴，竟然要500歐，我當時還好奇地問過，為什麼這麼貴？那個老店主用一種……嗯……很深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我印象很深的話：‘因為它是手寫的絕版，孩子。上麵記載的，是古老而危險的秘密，是真正的禁忌儀式。玩弄它們，代價是靈魂的重量。’”
“當時我就被‘禁忌’這個詞擊中了！一下子就想到我老師喜歡的那些傳說！我就覺得她會特彆喜歡這個！於是咬咬牙，花掉了我大半的零花錢買了下來……當晚我就好奇的看了看，不過裡麵的內容當時覺得太過匪夷所思，又沒辦法驗證，所以大概翻了翻，就再沒看過，直到送給了她。所以，那本書的好多內容，我大概是知道的。”
顧悅靈看著楊安安膝蓋上的筆記，“前段時間，經曆過那些事情以後……我就發了郵件給她，拐彎抹角地問了她關於這種儀式的事情，還特意提到書上一個比較簡單的警告類的小儀式……我知道如果直接問這本書，她肯定什麼都不會說，還會罵我。但我問這個儀式效果，她猶豫了很久……可能是擔心我真的會做更危險的，也可能是出於對‘指導’的責任感？她最後還是回信了，把這部分儀式步驟詳細地寫給了我，但同時也在郵件裡反複強調，絕！對！不要嘗試！還專門打電話來鄭重警告過我一次。她越是這樣，我反而……反而覺得她是因為那次出事才這麼小題大做的……”
楊安安緊張地抓住顧悅靈的手腕，聲音裡帶著懇求：“可是悅靈……既然這麼危險……我……我覺得你還是不要使用好了。萬一……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顧悅靈拍了拍楊安安的手背，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哎呀，安安你彆那麼緊張嘛！放心啦！我老師使用的那個，是很厲害很危險的儀式！是用來直接窺探彆人的內心秘密，這種涉及人心的肯定容易出事啊！”
“我們要用的這個不一樣！”她湊到楊安安耳邊，壓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絲隱秘的興奮，“我記得書上說這種儀式的後果可大可小，取決於召喚者想要的效果和付出的代價。我隻是想用點小手段，製造點奇怪的聲音或者景象……警告嚇唬某些人一下，讓她們收斂點，彆再這麼過分。不會有事的，而且書上還說了，主要是利用被警告者內心的恐懼或愧疚來製造效果，傷害會被抵消掉，他們也不會有實際風險的！”
楊安安看著顧悅靈眼中閃爍的躍躍欲試的光芒，嘴唇翕動了幾下，輕聲勸道：“……好吧，悅靈。但是……我還是建議你……至少再發個郵件問問你那個老師具體這個儀式要注意什麼？還有沒有其他風險？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呀。”
“嗯嗯！”顧悅靈用力點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一點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好的，我聽你的！我今晚回宿舍就給她發郵件問清楚細節！保證小心！”
看著楊安安擔憂的臉，顧悅靈伸手輕輕抱了她一下，語氣真摯地說：“安安……還好你也轉來了。要不然……我真的覺得在這裡快呆不下去了。有你一起麵對，我感覺好多了。”
楊安安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有些僵硬，但感受到顧悅靈的真誠，鼻頭微微一酸，低聲回應：“我也是剛轉來，其實……也幫不了你什麼……但誰讓班上就我們兩個華人呢……我們能在一起說說話……已經……很好了。隻能互相幫助啦。”
顧悅靈終於展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清澈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雲層的陽光，明媚純粹，帶著少女未經世事的全部美好與希望。這也是傑西卡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顧悅靈的笑容……一個屬於陽光、快樂、對未來充滿憧憬的顧悅靈的笑容，與她後來那被怨毒扭曲的麵孔形成了令人感慨的巨大反差。
傑西卡在楊安安的身體裡無聲地呐喊：不要……不要去嘗試這個儀式，你會害了你自己，也會害了楊安安！……求求你，停下吧！
然而，她的意誌如同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無法穿透這具軀殼，也無法傳遞任何警示。
陽光依舊溫暖地灑在台階上，體育場上的喧囂依舊鼎沸，顧悅靈的笑容明媚動人，楊安安憂慮的目光最終又落回到膝蓋上攤開的筆記本……
那本打開的筆記，泛黃的紙頁如同枯萎的花瓣，在陽光下顯得脆弱而詭異。上麵那些潦草扭曲的英文符文，此刻在傑西卡眼中，仿佛活物般流淌著無聲的、致命的誘惑與詛咒。“獻上祭品……”、“束縛符文……”的字樣，在楊安安低垂的視線裡，如同惡魔的低語，顯得格外猙獰刺眼。
命運的齒輪，在少女的無知的幻想中，終於……被推向了那不可逆轉的深淵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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