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反射著刺目的陽光，帶著死亡的呼嘯聲落下，就在刀鋒即將觸及林鳶纖細後頸之際。
“刀下留人！！”
一聲暴喝，從集市入口方向猛然傳來，緊接著，是急促如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腳下地麵微微發顫。
隻見一隊約莫二十餘騎的精銳騎兵，不顧一切的衝開了擁擠混亂的人群，以決絕之勢直撲向了高台。為首者是一名年輕將領，身披沾染塵土的輕型皮甲，外麵的戰袍破損處依稀可見暗沉的血跡，風塵仆仆卻目光如電，正是他發出了剛才那聲怒吼。
他手中高高舉起著一枚在烈日下閃爍著寒光的令牌，再次聲嘶力竭的高呼：“奉令！暫緩行刑！有緊急軍情！”
人群瞬間如同炸開的鍋，嘩然之聲四起。監斬官臉色劇變，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指著台下厲聲喝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法場，擾亂刑律？！”
那年輕將領已策馬衝到台前，猛力勒住嘶鳴的戰馬，動作矯健利落。他直接無視掉監斬官的質問，直接將一枚卷起的加急文書連同令牌奮力擲上高台，聲音洪亮，確保在場每一個人都能清晰的聽見：“北虜細作在逃！情報顯示可能與今日案犯有重大牽連！上峰有令，需暫緩行刑，嚴加審訊，深挖同黨，以絕後患！”
監斬官手忙腳亂的接過文書，快速掃過，這種來自前線軍事係統乾預，讓他一時進退維穀，額角滲出冷汗。
“這……於律法程序不合……”監斬官試圖爭辯，但聲音卻透著一絲底氣不足。
“軍情如火！若是延誤了追查北虜奸細的責任，你區區一個監斬官能擔待得起嗎？！”年輕將領聲色俱厲，手已“唰”地一聲按在了腰間的佩劍劍柄上，他身後那一隊曆經沙場的騎兵們也同時肅然按刀，一股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凜冽殺氣彌漫開來，瞬間將法場的文官威嚴壓得蕩然無存。
監斬官臉色青白交錯，看了看台下騷動不安、開始竊竊私語的人群，又看了看台前那群虎視眈眈、煞氣逼人的騎兵，最終咬了咬牙，極其不情願的揮了揮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暫緩行刑！將犯婦押回大牢，嚴加看管！”
劊子手悻悻的收起了那柄大刀。兩名獄卒重新給那名叫做林鳶的女子戴上枷鎖，將她拖下高台。自始至終，她都低垂著眼瞼，沒有看向那救她於刀下的將領一眼。隻有在她被粗暴拖下台、身影即將消失在陰影中的那一刻，眼角的餘光似乎極其短暫的掃過了那個方向，那眼神深處，似乎交織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
“我們跟上！”張夏當機立斷，低聲道，拉著尚未完全回過神來的陳默，趁著人群混亂，迅速向那隊騎兵靠攏。
果然，神奇的事情再次發生。儘管他們倆大活人就在躁動的戰馬和警惕的士兵身旁穿梭，那些訓練有素的戰馬和久經沙場的軍士卻對他們毫無反應，仿佛他們是無形的空氣一般。張夏心一橫，看準旁邊一匹鞍韉齊備的備用軍馬，對陳默果斷說道：“上去！”
“啊？我們……騎馬？”陳默驚呆了。
“試試看！他們看不見我們，說不定這馬也感覺不到我們的重量！”張夏說著，已利落地翻身躍上馬背，果然，那匹馬隻是不安地踏了踏蹄子，甩了甩頭，並未激烈反抗。他伸手將驚魂未定的陳默也拉了上來，讓她側坐在自己身前。
“抓緊我！”張夏低喝一聲，輕輕一夾馬腹，混在那隊正準備撤離的騎兵末尾，竟然真的如同魅影般，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了喧囂未平的刑場。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默在顛簸的馬背上，緊緊環著張夏的腰，風聲在耳邊呼嘯。
“這個畫中世界有它自己獨特的規則，”張夏一邊控製著馬匹保持跟隨，一邊低聲快速分析，“我們可能是以某種純粹的‘觀察者’的身份介入的，無法被感知，但能有限的互動，比如騎上這匹‘無主’的馬。這更像是一場……被設定好劇本的曆史回放。”
一路跟著騎兵隊來到了戒備森嚴的監牢。那年輕將領顯然擁有一定的特權或威望，他命令士兵在外嚴密把守，獨自一人進入了關押林鳶的牢房。
張夏和陳默也明晃晃的跟了進去，如同兩個透明的影子，站在牢房角落最裡。
牢房內潮濕陰冷，隻有一束微弱的光線從高牆小窗透入，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林鳶靠牆坐著，沉重的枷鎖已被除去，但手腕上留下了深可見骨的紫黑色勒痕。她依舊沉默，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緊繃的側臉輪廓顯示她並非毫無知覺，內心正經曆著巨大的波瀾。
年輕將領走到她麵前，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積蓄勇氣，才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林姑娘，你……受苦了。”
林鳶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得令人心碎，仿佛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韓翊將軍，何必呢？你此舉無疑是引火燒身，自毀前程。”
“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蒙冤赴死！”韓翊的情緒有些激動，上前一步，“我深知你的為人，你怎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這分明是有人構陷！我此次是抓住他們程序上的一絲破綻，又借前線軍務之便，誇大北虜細作的威脅，才勉強爭得這片刻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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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儘量平視著林鳶，語氣懇切甚至帶著一絲哀求：“林姑娘，聽我一言。眼下形勢比人強，硬抗隻有死路一條！不如……暫且隱忍，假意認罪，或者……提供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先保住性命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韓翊對天發誓，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林鳶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傾慕、焦急與真誠，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卻飽含苦澀的笑意，輕輕搖頭：“韓將軍厚誼，林鳶感激不儘，此生難報。但……你可知構陷我的是何人？其勢力盤根錯節，早已一手遮天。你今日之舉，恐怕早已落入對方眼中，自身難保。”
她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林家世代清譽，我可以死，但不能連累無辜之人。那件事……牽扯之廣，內情之深，遠非表麵那麼簡單。我寧可以清白之身赴死，也絕不肯向構陷之徒搖尾乞憐。尤其……不能連累與你。”
韓翊痛苦地閉上眼，拳頭緊握：“難道……就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嗎？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將軍的心意，林鳶……來世再報。”林鳶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卻重如千鈞，“但請你……放手吧。這是我的選擇。”
韓翊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她的心意。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最終頹然起身，腳步踉蹌的離開了牢房，那背影充滿了無力的悲涼。
陳默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惋惜與不解，低聲喃喃：“為什麼要這樣……活著難道不好嗎？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啊……”
張夏卻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她……去意已決。對她而言，或許有著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吧。”
“可是如果真的有冤屈，就這樣死了，太不值了吧。”陳默的聲音帶著低落。
“在那個特定的時代和處境下，”張夏的目光掃過牢房，語氣沉重，“或許，這樣乾淨利落的，能按照自己意誌選擇的赴死，就是她唯一能掌控的、最有尊嚴的結局了。”
正說話間，隻見林鳶忽然的動了。她緩緩挪到牆角，艱難的彎下腰，從潮濕的泥土中撿起一塊邊緣尖銳的小碎石。開始借著那束微弱得可憐的光線，在斑駁潮濕牆壁上，用力的刻劃起來。
張夏和陳默對視一眼，隨後湊近了一些。
林鳶刻得很專注，很用力，仿佛要將所有的情感、冤屈和不甘，都傾注在這石壁之上。那似乎是一個……圖案？
張夏眯起眼仔細辨認著那逐漸清晰的輪廓。隨著林鳶的動作，那圖案越來越完整，看上去好像是一隻鳥的形狀，線條流暢而優美，姿態靈動，正展翅欲飛，然而，那揚起的頭顱和整體的姿態中，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哀傷與決絕。
那竟然是……一隻夜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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