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江予安驅動輪椅滑了進來,帶進一絲走廊裡更濃鬱的飯菜香氣。
他操控輪椅回到桌旁預留的位置,重新坐定。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我剛才獨自發呆時的寂寥和回憶的氣息,重新變得有些凝滯。
誰都沒有說話。隻有窗外樹葉的沙沙聲和空調低沉的嗡鳴。
桌上兩杯清茶的熱氣早已散儘,隻留下淡黃色的茶湯。
我看著杯底沉澱的細碎茶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壁。
這種沉默比剛才更令人坐立不安。
和一個幾乎陌生的故人,為了一個荒誕的交易坐在一起吃飯,談論什麼似乎都不合時宜,什麼都不說卻又顯得更加怪異。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決定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既然回憶不可避免地被勾起,不如就順著它說下去吧。
“還記得……小學後麵那個廢棄的鍋爐房嗎?”我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點,目光看向江予安。
他正垂眼看著自己的茶杯,聞言抬起了頭,眼神裡帶著一絲詢問。
“有次我們幾個玩捉迷藏,”我繼續說著,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點弧度,“我慌不擇路,一頭鑽進了那個黑洞洞的鍋爐房,結果踩了一腳黏糊糊的東西,摔了個大馬趴,新買的白色涼鞋全毀了!哭得驚天動地,最後還是你把我背出來的……”
江予安靜靜地聽著,沉靜的眼眸裡也似乎泛起一絲微瀾,那潭深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他嘴角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被喚起的、遙遠的共鳴。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記得。你哭得……確實很大聲。”他頓了頓,補充道,“後來你媽媽還給我塞了兩個大肉包,說謝謝我。”
“是啊!”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那點輕鬆感似乎真實了一些,“你呢?後來……你轉學去了哪裡?”我順勢問出了這個埋藏多年的疑問。
“西市。”他回答得簡潔,沒有過多解釋,“其實離得不遠,但那時候也沒有手機,聯係……自然就斷了。”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遺憾,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話題自然地轉向了現在。我端起微涼的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喉嚨。
“我嘛……現在就是個碼字的,自由撰稿人,給雜誌、網站寫寫東西。”我自嘲地笑了笑,“好處是,隻要有電腦有網,在哪兒都能乾活。所以……”我頓了頓,那個名字還是像根刺,“當初為了顧遠,就留在了他那邊工作。這次回來,本來是想……嗯,穩定下來。”後麵的話,不言而喻。為了結婚,為了在龍城紮根。
江予安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隻是目光平靜地看著我,像是在聽一個普通朋友的近況。
“你呢?”我反問他,帶著一絲真實的好奇,“看你現在……很厲害的樣子。”能熟練開車,能獨立生活,剛才點菜時透露出的對這家老字號的熟悉,都顯示他並非我想象中那樣與世隔絕。
“律師。”他言簡意賅。
“律師?”我有些驚訝,這個職業需要大量的溝通、奔波和對抗,似乎與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天然存在距離感。
“嗯,”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補充道,“專攻知識產權和合同糾紛。主要是案頭工作,出庭……有助理和同事協助。”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現在是律所的合夥人之一。”
合夥人!這個頭銜的分量讓我再次感到意外。我看著他沉靜的側臉,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似乎藏著遠超我想象的堅韌和能力。他並不是我一個被命運壓垮的影子。
他在這座城市,甚至在他自己的領域裡,似乎已經站穩了腳跟,擁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這個認知,讓他在我心中那個“臨時新郎”、“交易對象”的形象,變得更加複雜和……立體。
包間裡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
也許是剛才回憶童年帶來的短暫輕鬆,也許是得知他事業有成的意外,讓我心底某個角落放鬆了一絲警惕。一個帶著點好奇、甚至有點八卦的問題,未經太多思考就脫口而出:
“那……你有女朋友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問題太私密,太不合時宜了!尤其是在我們這種……詭異的關係背景下!
果然,江予安的目光瞬間投向我,那眼神比剛才銳利了幾分,帶著一種深沉的審視。我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呃……”我慌亂地試圖補救,幾乎是自問自答般地搶著說,“我、我瞎問的!你肯定沒有!不然……不然怎麼可能答應我這麼……”我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這麼荒誕的交易?”
“交易”兩個字,像冰錐一樣砸在桌麵上,瞬間讓剛才那點因回憶和工作話題帶來的、微弱的暖意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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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仿佛凝固了,冰冷刺骨。
我清晰地看到,江予安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那副沉靜的樣子,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卻像是有什麼東西驟然碎裂,又迅速被更深的幽暗覆蓋。那裡麵翻湧的情緒太過複雜,有刺痛?有自嘲?抑或是一種被赤裸裸點破現實後的冰冷?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窗外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替我們歎息。
終於,他極其緩慢地端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湊到唇邊,卻沒有喝,隻是用杯沿輕輕碰了碰下唇。
他的目光垂落,盯著杯中渾濁的茶湯,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卻又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
“你說得對。”他頓了頓,仿佛在咀嚼著那苦澀的滋味,“是交易。”
他沒有回答我那個關於女朋友的問題。
沒有解釋。
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
他隻是用三個字,將我們之間那層由童年回憶和短暫輕鬆氛圍編織出的、脆弱的溫情麵紗,徹底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冰冷而堅硬的、名為“交易”的基石。
就在這時,包間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即被推開。服務員端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菜肴魚貫而入,瞬間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冰冷僵局。
“白灼蝦,薑蓉另放!清蒸鱸魚!蟹黃豆腐羹!蒜蓉時蔬!馬蹄爽來嘍!二位請慢用!”服務員熱情洋溢的聲音充滿了小小的包間。
精致的菜肴擺滿了桌麵,熱氣氤氳,色香味俱全。
然而,剛才那點難得的食欲,早已在“交易”二字帶來的寒意中消失殆儘。
我看著對麵垂眸不語的江予安,又看了看這一桌他記得我不吃蔥而點的本該溫馨的飯菜,隻覺得胸口堵得發慌。
這頓飯,注定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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