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予安並肩坐在衛生間這片狼藉之中,空氣裡殘留著刺鼻的酸腐氣息,沉默像粘稠的液體,包裹著我們。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隻有他沉重而漸漸平複的呼吸,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握著他的手,那冰涼而微顫的手指在我的掌心下漸漸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他通紅的眼睛裡,那層濃重的自我厭棄和惶恐,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露出底下被衝刷得蒼白而疲憊的河床。
他不再反複說著“對不起”,隻是低著頭,目光失焦地盯著地上殘留的、尚未清理乾淨的汙漬,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感覺自己的腿都有些發麻。他終於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嘗試著挪動了一下身體,試圖用手臂支撐自己坐起來。但剛剛嘔吐耗儘了他的力氣,手臂一軟,身體又沉重地晃了一下。
“我幫你……”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的胳膊。
“不用。”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拒絕,儘管那拒絕聽起來虛弱無比。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積蓄殘存的力量,目光在衛生間裡搜尋了一圈,最終落在梳妝台前那把帶軟墊的矮凳上。
“林月,”他聲音很低,“麻煩你……把那個凳子……挪過來一點。”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圖。那把凳子不高,正好可以作為他支撐身體、爬上輪椅的“台階”。我起身,小心地將凳子搬到他身邊放穩。
接下來的時間,仿佛一場無聲的、艱難卓絕的戰役。
他雙手用力撐住冰涼的地磚,試圖將沉重的下半身挪動起來。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他額角瞬間繃緊的青筋和壓抑的悶哼。
他的雙腿像灌了鉛,又像是不屬於他自己的沉重負擔,完全不聽使喚,隻能依靠腰腹和手臂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拖動、調整位置。
他需要先將身體蹭到凳子邊緣,然後借助雙臂的力量,艱難地將上半身抬離地麵,再一點點將身體的重心挪到凳麵上。
這個過程異常緩慢。汗水再次浸濕了他額前淩亂的碎發,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次發力,身體都因為過度緊繃而微微顫抖。
我蹲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旗袍下擺,卻不敢再貿然伸手,隻能看著他獨自與那具不再完全受控的身體搏鬥。
就在他幾乎要將整個上半身撐起、重心即將轉移到凳子上的那一刻,他拖在地上的雙腿猛地一抽——是痙攣!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脫力,身體失去平衡,猛地向側麵歪倒!
“小心!”我驚呼出聲,幾乎是本能地撲過去,用肩膀和身體頂住了他下滑的趨勢。
他重重地撞在我身上,滾燙的體溫和濃重的酒氣混合著沐浴露的殘香撲麵而來。
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力量,幾乎是帶著一種絕望的狠勁,猛地用手臂撐住梳妝台的邊緣,硬生生穩住了自己,沒有徹底摔下去。
他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剛才那一下,幾乎前功儘棄。
那一刻,看著他因為劇痛和挫敗而扭曲的側臉,看著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一股尖銳的、無法言喻的心疼猛地攫住了我。像有一隻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臟,用力地揉捏。
那個記憶裡總是挺拔自信的男孩,那個重逢時即便坐在輪椅上依舊氣度沉靜、仿佛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卻被困在這具身體裡,為了完成一個對常人來說輕而易舉的動作——從地麵爬到一把矮凳上——而耗儘心力,狼狽不堪。
命運究竟對他做了什麼?那雙曾經能奔跑跳躍的腿,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連最基本的行動自由都被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