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一聲輕微的、輪椅碾過地毯的聲響。
我睜開眼,臥室裡光線已經變得昏暗,夕陽的餘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條狹長的金紅色光帶。
江予安正從主臥的衛生間裡滑著輪椅出來。
他換上了那套深藏青色的西裝,乾淨清爽,一絲不苟。濕潤的黑發向後梳攏,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和清晰的眉眼。臉上的紅潮和蒼白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帶著沐浴後濕潤感的平靜。
那雙眼睛,重新變得深邃而沉靜,像暴風雨後重歸安寧的深海,所有的狼狽、脆弱、痛苦和自我厭棄都被深埋於平靜的海麵之下,再也尋不到一絲痕跡。
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已經消散殆儘,隻餘下淡淡的、清冽的沐浴露香氣。整個人坐在輪椅上,背脊挺直,恢複了那種沉靜如水、仿佛一切儘在掌控的氣度。
仿佛之前那個在冰冷地磚上嘔吐、掙紮、一遍遍卑微道歉、為了爬上輪椅耗儘心力的人,隻是我疲憊過度產生的一場幻覺。
他滑著輪椅來到床邊不遠處的沙發旁停下,拿起茶幾上的水杯,慢慢地喝了幾口水。動作從容而穩定。
“醒了?”他放下水杯,目光轉向我,聲音溫和而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仿佛隻是尋常的一天,“抱歉,我洗得久了些。”
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落在他的西裝肩頭,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邊。他又是那個理智、沉靜、仿佛無懈可擊的江予安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瞬間就築起高牆、將自己重新包裹得嚴絲合縫的男人,再想到幾個小時前他在冰冷瓷磚地上那絕望而卑微的眼神,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胸腔裡翻湧。
我坐起身,靠在床頭,看著沐浴在昏黃光影裡的他,輕輕“嗯”了一聲。
房間裡再次陷入沉默。
一直到我媽叫我們去宴會廳參加晚宴的電話打來。
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喜宴特有的熱鬨背景音,瞬間將我們從婚房的孤島拉回喧囂的現實。
晚宴的規模比午宴小了許多,隻留下了最親近的家人和作為伴郎伴娘的沈煜明、薑宇軒、許薇、蘇曼。
長條形的宴會廳布置得溫馨雅致,燈光柔和,少了午間的盛大喧嘩,多了幾分家宴的親近。
然而,對於江予安這個臨時頂替的“新郎”來說,麵對這些真正關心我、可能會刨根問底的親人,局麵或許比應付那些泛泛之交更加棘手。
我換上香檳金色的吊帶長裙,推著江予安的輪椅走進宴會廳。他穿著那身深藏青色的西裝,發絲清爽,麵容平靜,絲毫看不出幾個小時前在衛生間裡經曆的那場狼狽風暴。
隻有離得近了,才能隱約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被沐浴露清香刻意掩蓋的酒氣餘韻。
迎接我們的是一張張真誠而帶著好奇的笑臉。舅舅、姨媽、姑姑、叔叔、堂兄弟們、表兄妹們……
他們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江予安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對“新成員”的天然好奇。
“來來來,新郎官坐這邊!”舅舅熱情地招呼著,將我們引到主位。
“予安是吧?快跟我們說說,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姨媽笑眯眯地開口,問得直接。
我心頭一緊,下意識地看向江予安。他臉上掛著溫和得體的微笑,沒有絲毫局促。
他拿起手邊的紅酒杯——那裡麵已經倒上了酒——姿態從容地輕輕晃了晃。
“我在一家律所工作,和薑宇軒是合夥人。”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清晰平穩,帶著一種專業人士特有的沉靜和篤定,“主要做並購和知識產權方向。”
“哦喲!律師啊!還是合夥人!真了不起!”舅舅立刻豎起大拇指,其他人也跟著附和,讚歎聲不絕於耳。
“月月有福氣啊!”“難怪看著就穩重,原來是做律師的!”
薑宇軒在一旁笑著舉杯:“舅舅姨媽過獎了,予安可是我們律所的頂梁柱,專業能力是這個!”他比了個大拇指。
江予安謙遜地笑了笑,抿了一口紅酒。那笑容恰到好處,既不張揚,又帶著足夠的自信。
“那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呀?”表妹好奇地追問,眼睛亮晶晶的。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是個巨大的漏洞!我們匆忙“結婚”,連個像樣的戀愛故事都沒有鋪墊!
然而,江予安放下酒杯,眼神自然地轉向我,那目光深邃而專注,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溫柔。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像在講述一個珍藏已久的故事:
“我和月月……其實是小學同學。”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嘴角勾起一抹溫暖的弧度,“後來我轉學,很多年沒見。沒想到命運很奇妙,幾個月前,我去老城區看外婆,正好遇到她。她……幫了我一個大忙。”他看向我的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繾綣,“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她一直都沒變,還是那麼善良,那麼勇敢。再相遇,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我不想再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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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描述半真半假,巧妙地糅合了重逢的事實和我背他上樓的“幫忙”,編織成一個浪漫而充滿宿命感的愛情故事。
他的語氣那麼真誠,眼神那麼專注,甚至連我都有一瞬間的恍惚——難道我們真的有過這樣一段前緣?難道他對我……真的……
他講得很慢,細節豐富,情感飽滿。親戚們聽得入神,臉上都露出了欣慰和感動的笑容。連我媽都悄悄抹了下眼角。
“緣分啊!真是緣分!”姨媽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