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今日的晚餐,是蜜月套餐裡的燭光晚餐。
夕陽熔金,沉入海平線,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紫紅。度假村的海灘燭光晚餐區域被精心點亮,一張張鋪著潔白桌布的小圓桌點綴在細軟的沙灘上,中央的餐桌上擺放著搖曳的燭火、精致的餐具和冰鎮好的香檳。
海風帶著夜晚的微涼,吹拂著燭光,也吹拂著人心底的漣漪。
我和江予安坐在其中一張桌子旁。環境無疑是浪漫到極致的,搖曳的燭光在他沉靜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遠處海浪的低吟如同天然的背景音樂。
然而,空氣裡卻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尷尬。這畢竟是“蜜月”套餐裡的燭光晚餐,帶著太強的儀式感和暗示意味。
我們之間,那層始於交易、又被昨夜那個吻和今日沙灘上的背靠背攪得更加混沌不清的關係,讓這浪漫的場景顯得格外不真實。
我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小口吃著盤中鮮嫩的海魚,味同嚼蠟。
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旁邊——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年輕小提琴手,正站在不遠處,專注地拉著舒緩優美的曲子。琴聲如泣如訴,悠揚動聽。
可這位“第三者”的存在,卻像一根無形的刺,時刻提醒著我這晚餐的“蜜月”屬性,讓我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每一道目光,每一次刀叉的輕碰,都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
我端起水杯喝水,試圖掩飾自己的拘束,卻差點被嗆到。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用餐的江予安放下了刀叉。他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後抬眼看向我。
他的眼神很平靜,卻像能洞穿人心,清晰地捕捉到了我的坐立不安。
他沒有說話,隻是驅動輪椅,朝著那位小提琴手滑了過去。
我心頭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隻見江予安停在小提琴手身邊,低聲對他說了幾句什麼,又指了指我們的方向。
小提琴手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禮貌地點點頭,停止了演奏,微微欠身,然後收起琴,安靜地轉身離開了。
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隻剩下海浪聲和海風拂過棕櫚葉的沙沙聲。
江予安驅動輪椅回到桌邊,看著我明顯鬆了一口氣、卻又帶著疑惑的表情,淡淡地開口,語氣理所當然:“看你放不開,讓他走了。我們自己吃。”
我看著他平靜的臉,心底湧起一陣感激,尷尬感確實消散了不少。但很快,更大的疑惑浮了上來:他怎麼知道……
我的疑問還沒出口,江予安接下來的動作,徹底將我震在了原地!
他驅動輪椅,滑到剛才小提琴手站立的位置附近。然後,他伸出手臂,極其自然地從旁邊一張閒置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客人離開後暫時放在那裡的備用小提琴!
他調整了一下輪椅的位置,將小提琴穩穩地架在肩上,下頜輕輕托住腮托。那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本能的熟稔。
燭光下,他修長的手指搭上琴弦和琴弓,姿態優雅而從容,仿佛他天生就該與這樂器融為一體。他微微闔上眼,似乎在感受著琴弦的觸感和海風的流動。
接著,他手腕輕動,琴弓劃過琴弦。
一串流暢、飽滿、帶著溫暖木質音色的旋律,如同月光傾瀉般,流淌出來!
不再是剛才小提琴手那種帶著表演性質的華麗,而是更加深沉、內斂、帶著個人情感溫度的樂聲。旋律悠揚婉轉,時而低回如訴,時而清越如泉,完美地融入了海浪的背景音中,渾然天成。
我徹底呆住了!嘴巴微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燭光中那個架著琴、閉目演奏的男人。
他坐在輪椅上,背脊挺直,神情專注而沉靜,燭火在他低垂的眼睫和專注的側臉上跳躍,勾勒出一種令人屏息的、沉鬱而專注的美感。
一曲終了,餘音仿佛還在海風中繚繞。他緩緩放下琴弓和琴,睜開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我,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