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會的熱鬨如同溫吞的水流,包裹著每一個人。我們幾人站在相對安靜的角落,方才關於“冷熱”的微妙共鳴還在空氣中緩緩蕩漾。沈默腿上那杯隻抿了一口的果汁,像一個小小的界碑,標記著他與這個喧囂世界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
然而,孩子的世界是沒有界限的。
一個約莫七八歲、穿著小西裝的男孩,像一顆失控的彈珠,在人群的縫隙裡咯咯笑著穿梭奔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遊戲裡。他的母親,一位正與人熱聊的女作家,隻是遠遠地喊了一聲“慢點跑”,便又投入了談話。
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
男孩一個靈活的轉身,後背猛地撞上了沈默輪椅的扶手。
“哐當!”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伴隨著玻璃杯落地的碎裂聲,驟然響起。
沈默身體隨著輪椅的震動微微晃了一下,而他腿上那杯可憐的果汁,應聲傾倒,橙黃色的液體瞬間潑灑出來,浸透了他蓋在腿上的薄毯,以及深色西褲的褲腿,在那柔軟的布料上暈開一大片深色的、狼狽的水漬。
時間仿佛凝固了。
男孩愣住了,看著沈默下身迅速蔓延的汙漬,又看看地上碎裂的杯子,小臉上興奮的笑容瞬間被驚慌和恐懼取代,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對、對不起……”他小聲囁嚅著,眼看就要哭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臟臟包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就要上前。
“沒關係。”沈默的聲音先響了起來,依舊是那般平和,甚至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褲子,臉上沒有一絲慍怒,隻是對身旁的瑞哥輕聲說:“瑞哥,麻煩你陪我去一下休息室,處理一下。”
瑞哥立刻點頭,上前握住了輪椅的推手。
沈默這才又看向那個嚇壞了的男孩,甚至還極輕微地對他彎了一下嘴角,仿佛在說“不要緊”,然後便由瑞哥推著,平穩地離開了這個小小的混亂中心。他離去的背影挺拔而安靜,仿佛剛才那場意外隻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
男孩卻依舊呆呆地看著沈默離開的方向,眼睛裡蓄滿了水汽,又是害怕又是內疚。
就在這時,我身邊的江予安動了。
他驅動輪椅,靠近那個男孩,然後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攬住了小男孩單薄的肩膀。他的動作並不突兀,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感。
“嚇到了?”江予安的聲音放得很低,很溫和。與他平時和我說話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那是一種純粹的、對著孩子時才有的耐心。
男孩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哥哥跟你說了沒關係,就真的沒關係,他不是在騙你。”江予安耐心地解釋著,攬著男孩肩頭的手輕輕拍了拍,帶著安慰的力道,“不過,在有很多人和易碎品的地方,像這樣跑來跑去,確實很危險。這次是撞倒了果汁,萬一撞到人,或者自己摔倒了,受傷了,媽媽和你都會很心疼,對不對?”
他沒有絲毫的責備,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語氣裡充滿了引導的意味。
男孩聽著他溫和的話語,眼裡的驚恐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識到錯誤的羞愧,他再次點了點頭,小聲說:“我……我以後不亂跑了。”
“好孩子。”江予安笑了笑,終於鬆開了攬著他的手,“去找媽媽吧,也跟媽媽說一聲,讓她知道你認識到錯誤了。”
男孩用力地點點頭,轉身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