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散去,關上家門,仿佛將一整個世界的熱鬨與祝福都妥帖地收攏在了這方小小的天地裡。屋子裡還殘留著飯菜的餘香和歡聲笑語的溫度,但終究是安靜下來了。
我幾乎是拖著腳步挪到沙發邊的,身體裡那股被興奮和忙碌壓製了一整天的疲憊,如同退潮後裸露出的礁石,清晰地浮現出來。尤其是後腰,那持續彎腰帶來的酸脹感,此刻變得分外鮮明。
我把自己陷進柔軟的沙發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電視裡正播放著熱鬨的春晚,歌舞歡騰,小品逗趣,但我的注意力卻很難集中。手下意識地就繞到身後,不輕不重地揉按著那片酸澀的區域。
江予安驅動輪椅,去廚房倒了兩杯溫水過來,將其中一杯遞到我手裡。他的動作一如既往的沉穩,看不出多少疲態,但眼底深處也藏著一絲放鬆後的倦意。
“累壞了吧?”他看著我,聲音比平時更低沉溫柔些。
“還好,”我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流劃過喉嚨,帶來些許慰藉,“就是腰有點酸。”我沒再刻意掩飾,在他麵前,似乎也不需要總是強撐著。
他沒再接話,隻是將水杯放在麵前的茶幾上,然後操控輪椅,轉到了我的側後方。
我正專注於電視裡一個搞笑的小品,試圖分散對腰部不適的注意力,忽然,一隻溫熱的手掌精準地覆上了我後腰最酸脹的那個點。
我的身體微微一僵。
那手掌帶著清晰的力道,開始不輕不重地按揉起來。指腹和掌根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時而是沉穩的按壓,時而是舒緩的打圈,每一下都恰到好處地落在最需要安撫的肌肉群上。
是江予安。
我下意識地想回頭,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彆動,放鬆。”
於是我真的就不動了。全身的神經仿佛都聽從了他的指令,緩緩地鬆弛下來。我將重心更安心地交給沙發,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著從他掌心傳遞過來的力量與溫度。
這感覺太陌生了,又太令人心顫。
一直以來,在我們的關係裡,似乎總是我在扮演那個“照顧者”的角色。幫他按摩因長時間坐臥而僵硬的雙腿,協助他進行枯燥的複健,在他身體出現不適時忙前忙後。我早已習慣將自己的需求放在稍後一些的位置,習慣了他是我需要細心嗬護的一部分。
可今天,就在這個剛剛款待了所有至親、充滿了團圓意味的夜晚,我們之間的角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互換了。
他不再是單純承受照顧的一方,他也在用他的方式,有力地、沉默地回饋著,支撐著。
我能感覺到他手指的力道。那絕不是敷衍的、輕柔的撫摸,而是帶著一種實實在在的、試圖驅散疲勞的決心。那雙手,因為長年需要操控輪椅、進行複健訓練,指節分明,蘊藏著遠超尋常文職人員的力氣。此刻,這股力量正被無比小心地控製著,化作疏通經絡、緩解酸脹的暖流,一寸寸地滲透進我緊繃的肌肉裡。
這沉默的按摩持續了很長時間。客廳裡隻有電視節目的聲音和我們彼此輕緩的呼吸聲。一種無言的親密與理解在空氣中流淌,比任何言語都更能撫慰人心。
直到我感覺後腰那片區域的僵硬感徹底化開,隻剩下暖洋洋的舒適,他才慢慢停下了動作,手掌卻還停留在我腰側,帶著安撫的意味。
我緩緩睜開眼,轉過頭看他。他額角有些細密的汗珠,顯然剛才那番動作對他而言也並非全不費力。
“好了,”他看著我,眼神深邃溫柔,“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我聲音有些啞,帶著被熨帖後的慵懶,“謝謝你,江江。”這句感謝,不僅僅是為了這次按摩。
他搖了搖頭,唇角微揚,驅動輪椅回到我身邊的位置。他沒有就此休息,而是伸手,從茶幾上取來了平板。
“現在感覺正好,”他一邊解鎖屏幕,一邊說道,語氣恢複了平日工作時的冷靜與條理,“趁著印象還深刻,我們把一些想法記下來。”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他已經打開了一個筆記軟件,新建了一個文檔,標題鄭重地輸入:「我們的家改造要點」。
我的心猛地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輕點,開始逐條記錄,聲音平穩而清晰:
“一、廚房區域。”他寫下標題,然後開始分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