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平穩地滑入臥室,輪子與地板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夜裡被無限放大,如同某種莊嚴儀式的序曲。
他停在床邊,環抱著我的手臂卻沒有立刻鬆開,反而又收緊了些許,將臉深深埋在我的頸窩,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汲取某種力量,又像是在確認我的存在。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皮膚,帶起一陣微妙的戰栗。
片刻後,他才緩緩抬起頭,手臂鬆開了力道。我順勢從他腿上滑下來,站在床邊,心臟還在因為剛才那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怦怦直跳。
月光透過未拉嚴的窗簾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看不清具體表情,隻能感受到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
他沒有說話,隻是驅動輪椅,調整到一個最有利於他向床上轉移的角度,然後利落地鎖死了刹車。整個過程,他的動作依舊沉穩,仿佛剛才那個帶著幾分不由分說、近乎“掠奪”意味的舉動,隻是我的錯覺。
我依從內心的指引,安靜地坐在床沿,看著他。我知道,接下來的過程,屬於他一個人的“戰役”,我無權,也不能貿然插手。
他微微俯身,右手伸向自己的左腳。因為坐姿和角度的關係,這個對常人而言輕而易舉的動作,對他來說卻需要調動腰腹和手臂的協同力量。他的手指勾住鞋後跟,用力向下拽。然而,那隻腳無法主動配合彎曲,軟綿綿地耷拉著,鞋幫仿佛在與他對抗,固執地卡在腳踝處。
他抿了抿唇,調整了一下呼吸,左手也探下去,雙手一起用力,幾乎是靠著手臂的力量,硬生生地將那隻腳從鞋子裡“拔”了出來,然後有些費力地、小心翼翼地將右腳搬起,擱置在自己左腿的膝蓋上,讓腳暫時有了個支撐點。
給放在腿上的右腳妥協,似乎順利了一些,但依舊能看出其中的艱難。
兩隻鞋都脫了下來,被他彎腰整齊地放在輪椅踏板下方。他直起身,靠在輪椅背墊上,再次短暫地休息。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挑戰——從輪椅轉移到床上。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牢牢抓住輪椅的扶手,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將上半身微微撐起,調整重心。
然後,他如同之前無數次練習過的那樣,利用強大的臂力和腰腹核心力量,以一種迅捷而精準的爆發力,將身體從輪椅坐墊上“拋擲”向床麵。
然而,就在他的臀部離開輪椅坐墊、身體重心發生劇烈變化的瞬間,那雙安靜了片刻的腿,像是被突然觸發了某個失控的開關,猛地、劇烈地痙攣起來。
大腿肌肉肉眼可見地繃緊、跳動,膝蓋不受控製地互相撞擊,小腿彈動,帶動著雙腳抽動著。那景象,與他上半身努力維持的穩定和控製的姿態,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仿佛他的身體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在極力追求秩序與轉移,另一部分卻在自顧自地陷入混亂的狂歡。
他的眉頭死死擰緊,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顯然在忍受著這突如其來的、來自身體內部的乾擾和可能的不適。但他撐在床上的手臂,卻像兩根鐵柱,紋絲不動,穩穩地承接住了身體大部分的重量,沒有因為腿部的痙攣而有絲毫搖晃。
“要不要我……”我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和那劇烈顫抖的雙腿,心疼得厲害,忍不住小聲開口,想問他需不需要我扶一把,或者幫他穩住亂動的雙腿。
他立刻搖頭,動作幅度不大,但拒絕的意味非常明確。他甚至沒有看我,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床麵,聲音因為用力而帶著壓抑的沙啞:“你等我一下。”
這句話,不是請求,更像是一個指令,一個宣告。宣告他要獨立完成這件事。
說完,他不再理會那兩條仍在“跳踢踏舞”的腿,雙臂再次發力,配合著腰部的扭動,以一種近乎野蠻的、完全依靠上肢力量的方式,將整個下半身,連同那兩條不停痙攣的腿,一起“拖”上了床。那動作談不上美觀,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但卻異常有效。
他終於完全坐到了床上,背靠著床頭。那劇烈的痙攣似乎也因為位置的改變和短暫的適應期,而稍稍緩和了一些,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幅度較小的顫抖。
他微微喘著氣,試圖調整一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就在他移動身體重心的那一刻,意外發生了。
他靠外側的那條腿,因為痙攣和無力,在他移動時,猛地從床沿滑落了下去,“咚”的一聲,腳板磕在了地板上。
空氣瞬間凝滯。
我看到他閉了閉眼睛,喉結滾動了一下,那裡麵翻湧著的,是挫敗?是惱怒?還是早已習以為常的無奈?我看不真切。
但他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發出一聲歎息。他隻是立刻俯下身,伸長手臂,伸出手掌,將那條沉甸甸的、依舊微微顫抖的腿,重新搬回了床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真正地、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直到這時,他才終於轉過頭,看向一直屏息凝神觀摩了全過程的我。他的眼神裡沒有了方才的緊繃和銳利,重新變得柔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
“好了。”他輕聲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我這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在他身邊躺了下來。從我合上電腦,到此刻真正安穩地躺在他身邊,中間隔著的,不僅僅是物理時間的幾分鐘,更是他獨自一人,與自己的身體進行的一場無聲而艱難博弈的整個過程。
我側過身,麵向他,伸出手,輕輕地、一遍遍地撫摸著他依舊殘留著細微顫抖的手臂肌肉,那裡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有些僵硬。
他任由我撫摸著,沒有說話,隻是也側過身,將我攬入懷中。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帶著剛剛平息下來的、屬於他的獨特氣息,還有一絲汗水的微鹹。
我們沒有再談論剛才那略顯狼狽的幾分鐘。
他隻是收緊了手臂,將下巴抵在我的發頂,低聲喊我的名字:“月月。”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和逐漸均勻的呼吸,心裡被一種巨大的、混合著心疼、敬佩和無比安定的情緒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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