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著我的臉頰,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無比耐心地、反複摩挲著我哭得紅腫的眼皮和濕漉漉的臉頰。那動作裡,帶著一種深切的、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憐惜,以及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自責。
“月月。”
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劇烈情緒衝擊後的乾澀與疲憊。僅僅隻是叫出我的名字,仿佛就耗儘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氣。
我屏住呼吸,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他沒有立刻說下去,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胸膛有著明顯的起伏。
他的目光終於從我的臉頰上移開,轉而望進我的眼睛裡,那深邃的眸子裡翻湧著太多複雜的情緒——受傷、心疼、了然,以及一種沉重的、下定某種決心的堅毅。
“看著我。”他啞聲說,托著我臉頰的手微微用力,讓我無法逃避他的視線,“告訴我,除了累,除了壓力,除了沒睡好……還有什麼?”
他的問題讓我愣住了。還有什麼?我剛剛不是都已經說了嗎?
見我隻是茫然地看著他,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的情緒更加清晰,那是一種洞悉一切後的痛楚。
“那些需要踩著梯子才能拿到的箱子,”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很沉,像是敲打在我的心上,“那些你踮著腳才能夠到的吊櫃,那些需要反複彎腰才能收拾的零碎……在你一次次獨自做這些的時候,在你累得說不出話,而我卻隻能在一旁看著的時候……”
他的聲音哽了一下,停頓了片刻,才用更嘶啞的聲音問道:
“你心裡,是不是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他沒有坐輪椅就好了’?你心裡,是不是充滿了委屈和……埋怨?”
問出這句話時,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不放過我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那隻托著我臉頰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泄露了他內心深處的緊張和害怕。
“所以,你後悔了,你不是後悔和我結婚,你隻是後悔和一個要靠輪椅代步的人在一起。如果不是我,是任何一個健全的男人,爬高上低的事情,搬運重物的事情,都不可能落在你一個女孩子頭上。”
原來……原來他沉默的背後,藏著的不僅僅是因我那句“後悔”而受的傷,更是更深層的、源於他自身處境的自卑與不安。他在懷疑,我所有的疲憊和抱怨,最終指向的,是他無法改變的殘缺。
“沒有!”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急切而拔高,帶著哭腔,“從來沒有!”
我用力抓住他托著我臉頰的那隻手,仿佛這樣才能將我的確信傳遞給他。
“江予安,你聽清楚,從來沒有!”我急切地解釋,眼淚又湧了出來,但這一次,是因為心疼他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累,是因為事情太多,時間太緊,是因為我自己的能力有限,無法很好地平衡所有!這跟你沒有關係!”
我握緊他的手,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我委屈,是跟自己較勁,氣自己效率不高,氣自己體力太差!我可能會埋怨這房子當初為什麼設計那麼多吊櫃,可能會埋怨工作為什麼都趕在一起,但我從來沒有,哪怕一秒鐘,埋怨過你!更沒有想過……想過那種‘如果’!”
我的目光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試圖將我所有的真誠和情感都通過眼神傳遞給他。
“嫁給你,是我做過最清醒、最正確的決定。和你一起打造我們的家,是我覺得最幸福、最有盼頭的事情。今天的累是暫時的,但我們的家是永遠的。”
我的聲音漸漸平穩下來,帶著一種泣後的柔軟,卻異常堅定,“江予安,你不能……不能因為我的一句糊塗話,就否定掉我們之間的一切,就懷疑我對你的心。”
我說完,臥室裡陷入了一片寂靜。
隻有我們兩人交織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
他深深地望著我,眸子裡那翻湧的驚濤駭浪似乎在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厚重的情感。那是一種被全然接納和理解後的震動,是一種冰封被暖流融化的釋然。
良久,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那歎息裡,帶著卸下重負後的疲憊,以及無儘的疼惜。
他沒有再說什麼。
托著我臉頰的手微微用力,將我的頭輕輕地按向他的懷裡。另一隻手則抬起來,繞過我的肩膀,以一種完全接納和保護的姿態,將哭泣後渾身微微發抖的我,緊緊地、緊緊地擁住。
我的臉頰貼在他胸前柔軟的羊毛衫上,能感受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最令人安心的鼓點。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著一絲淡淡的、屬於他的獨特味道,將我完全籠罩。
這個擁抱,沒有任何情欲的色彩,隻有無儘的撫慰、理解和無聲的誓言。
他低下頭,下頜輕輕抵在我的發頂,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發絲。
我就這樣靠在他懷裡,所有的委屈、疲憊、恐慌和懊悔,似乎都在這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裡,慢慢沉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曆經風雨後,更加踏實和篤定的心安。
我知道,風暴過去了。
不是因為我的道歉有多麼完美,而是因為他看穿了我抱怨背後的疲憊,而我,也讀懂了他沉默之下的恐懼。我們刺傷了彼此,也更深地看見了彼此內心最柔軟、最不安的角落。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如同碎鑽般鋪滿夜空。臥室裡,暖黃的燈光溫柔地灑落,將相擁的我們,和滿地的狼藉,都籠罩在一片靜謐而溫暖的氛圍裡。
這一次,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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