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日,傍晚五個小時的倒計時,在死寂般的對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夕陽的餘暉將廢棄工廠的剪影拉得很長,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工廠內部,亞曆山大靠在一台生鏽的機床上,目光掃過身邊最後五名傷痕累累卻眼神堅定的部下。他們年輕的臉龐上沾滿了血汙和塵土,但看向他的目光依舊充滿不容置疑的忠誠。
亞曆山大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帶著鐵鏽和過往歲月的沉重。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時間快到了。你們……出去投降吧。”
“將軍!”部下們幾乎同時驚呼,臉上寫滿了錯愕和拒絕,“我們不走!要死一起死!”
“閉嘴!”亞曆山大猛地低吼一聲,掙紮著站直身體,眼神變得銳利而決絕,“這是命令!最後的命令!聽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亞曆山大一個人做的!策劃襲擊、挑起戰爭、違抗軍令……你們隻是服從命令的士兵,罪不至死!出去,活下去!”
“可是將軍……”
“沒有可是!”亞曆山大猛地拔出手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指向外麵,而是猛地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如果你們不出去投降……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麵前!我亞曆山大,絕不允許我的兄弟因為我而無謂地送死!”
“將軍!不要!”部下們瞬間慌了,他們不怕死,但他們無法眼睜睜看著敬愛的長官自戕於眼前。
“走!”亞曆山大咆哮著,槍口用力頂著頭皮,皮膚已然凹陷,“趁我改變主意之前!滾出去!告訴外麵的人,所有罪責,我亞曆山大一力承擔!與你們無關!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了。”
淚水從這些硬漢的眼眶中湧出。他們明白,這是亞曆山大在用最後的方式保護他們。一種巨大的悲慟和無力感席卷了他們。
最終,那名斷臂的護衛,含著熱淚,重重地對著亞曆山大敬了一個殘缺不全的軍禮,聲音哽咽:“將軍……保重!”他猛地轉身,對著其他幾人低吼道,“我們走!彆讓將軍……為難!”
其餘幾人淚流滿麵,逐一向亞曆山大敬了最後一個軍禮,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踉蹌著向廠房出口走去。他們知道,這一彆,即是永訣。
亞曆山大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光亮中,一直緊繃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頂在太陽穴上的槍口緩緩垂下,一滴渾濁的眼淚劃過他滿是油汙的臉頰。
廠房外,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當看到那幾名幸存的阿塞拜疆士兵互相攙扶著,高舉雙手,淚流滿麵地走出來時,包圍圈出現了一陣騷動。士兵們迅速上前將他們控製住。
“亞曆山大呢?!”伊萬厲聲問道。
斷臂護衛泣不成聲:“將軍……他……他讓我們投降……他說……所有事情……他一個人承擔……他還在裡麵……”
伊萬的眼睛猛地收縮,他瞬間明白了老友的選擇。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是恨,是惋惜,是多年戰友最終兵戎相見的無儘悲涼。
強攻的命令已經到了嘴邊,但伊萬看著那寂靜的、如同巨獸骸骨般的廠房,卻遲遲沒有下達。他默默地掏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點燃,狠狠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疲憊。
突然,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決定。他扔掉煙頭,對副官和保羅說:“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然後,他竟然卸下了身上的武器,隻拿著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獨自一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黑暗的廠房入口。
保羅想阻止,卻被伊萬的眼神製止了。那眼神裡有決絕,有釋然,還有一種隻有他們那一代人才懂的、複雜的情感。
伊萬的身影消失在廠房入口的黑暗中。外麵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廠房內空曠而黑暗,隻有高處破窗透下的光柱。伊萬慢慢走著,腳步聲在巨大的空間裡回蕩。
“亞曆山大!”伊萬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我知道你聽得見!出來吧,我們談談!像以前一樣!”
沒有回應。
突然,伊萬聽到高處傳來窸窣聲。他抬頭望去,隻見廠房中央那個巨大的、鏽跡斑斑的工業煙囪上,一個身影正在艱難地向上攀爬!是亞曆山大!
“你這老混蛋!還要爬那麼高!”伊萬罵了一句,卻沒有猶豫,也開始跟著向上爬。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兵,在這座象征著蘇聯工業輝煌如今卻已死亡的廢墟上,進行著最後一次“競賽”。
當伊萬氣喘籲籲地爬上近三十米高的煙囪頂端平台時,亞曆山大正背對著他,站在邊緣,眺望著遠方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和逐漸亮起星星點的荒野。風很大,吹動著他破爛的衣角。
“風景不錯,是吧?”伊萬喘著氣,走到他身邊幾步遠的地方,也看向遠方,“就像當年在阿富汗的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