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跨入寬大的浴桶,溫熱的水瞬間包裹住疲憊的身體,讓他緊繃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鬆弛下來。
夏清拿著柔軟的布巾,跪在桶邊,仔細地擦拭著他的後背和肩膀。
她的動作輕柔而熟練,指尖偶爾掠過他皮膚上披甲帶來的印記,帶來微不足道的瘙癢。
水珠順著李煜的長發滴落,在平靜的水麵上漾開一圈圈漣漪。
他看著水麵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眼神有些放空。
然而,李武那張死灰般的臉,和他最後抱著妻子屍身時,眼中那徹底熄滅的光,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那衝天的火光,焦臭的氣味,仿佛仍縈繞在鼻尖。
府邸內確實還算安寧。
夏清、素秋、青黛、池蘭,這四個自他少年時便跟在身邊的侍女,連同那個手藝尚可、平日裡沒什麼存在感的廚娘芸香,都安然無恙。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李煜閉上眼睛,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熱水帶來的舒適感上。可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鑽了出來,帶著冰冷的寒意,讓他自己都打了個激靈。
若是……若是夏清她們,在這場災禍裡遭遇了不測,變成了外麵那些……需要被燒成灰燼,或是草草掩埋的東西……
他會怎麼樣?
會像李武那樣,痛不欲生,親手……
這個問題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發現自己無法想象那個畫麵,甚至不敢去深想。
這種假設帶來的恐懼,遠比麵對敵人時更甚。
對如今的李煜而言,父母早亡,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本是常態。
可朝夕相處多年,這幾個名為主仆的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恐怕早已與家人無異。
隻是他自己,從未真正意識到,或者說,不願去承認。
至於廚娘芸香……嗯,大約是後來的,相處時日尚短,感情總歸要淡薄一些。
李煜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沐浴完畢,換上乾淨的常服,李煜感到身體的疲憊沉重如山,但精神卻異常清醒。
臨睡前,他看著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夏清,問了一句:
“這幾日,你們在府中,可都還好?”
順義堡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他不信她們一無所知。
夏清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眼中掠過一絲安心的情緒,但很快便低下頭,恭順地回答。
“回老爺,府中一切安好,我等姐妹也都平安。勞老爺掛心。”
“那就好。”
李煜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他躺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就墜入了沉沉的黑暗。
連日的趕路、緊繃的神經、以及目睹的慘劇,早已耗儘了他所有的精力。
夏清、素秋、青黛、池蘭四個侍女,看著內屋那扇緊閉的房門,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裡麵有後怕,有慶幸,也有著對未來的茫然。
她們是幸運的,至少現在還是。
因為李煜還活著,這個男人就是她們的天,是她們認知中...一生的倚靠。
她們輕輕吹熄了外間的燈火,在各自的鋪位上躺下,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堡內隱約傳來的哭嚎和風聲。
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