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四旬的壯齡,如今看著卻活像個六旬老者。
“哎——!”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死死盯著李煜,眼神複雜。
“那日錦州的族會,我也去了……”
李煜心中猛地一沉。
他瞬間猜到了一種可能,喉嚨發乾,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果然,李銘的聲音帶上了壓抑不住的哭腔,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被褥,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賢侄......我悔不當初,由著我兒的性子,非要任憑他去摻和東征之事!”
哪個年少輕狂的少年郎,沒有個建功立業的小心思?
“我想著,有他那麼多叔伯在軍中照應,縱使兵敗,護他一條小命回來,總是不難的……”
大部分人眼中,去援救高麗弱雞,幾乎是一場必勝之戰。
“最後也就允了他,撥了半數家丁護送......”
李銘情緒激動的臉色漲紅,痛聲喝道,“是我親手把他們一同送上了不歸路啊!”
錦州那日,李氏族會揭露的屍疫真相,對這位父親而言,就是一紙遲來的死亡判決。
三萬幽州精銳都儘數覆滅,他區區一個百戶之子,又如何能活?
孰能不悔呢?
麵對能覆滅三萬幽州精銳邊軍的怪物,僅憑個人之力能夠僥幸得活的概率,恐怕是微乎其微。
逃回來的可能,更是幾近於無。
“從錦州回來,我便如丟了魂一般……”
族叔的聲音又低落下去,充滿了無儘的疲憊與哀傷。
“可老天爺,似乎覺得我還不夠慘……”
“不成想,你的族妹,我的小雲舒,也在早前外出探親後,就再沒回來,始終了無音訊。”
李銘膝下不過一兒一女,旬日之間,竟是好似要香火斷絕,血脈無繼了?!
如果說疑似必死無疑的親子和半數家丁,隻是現實給他的一記痛入骨髓的重拳。
那麼莫名失蹤的小女李雲舒,便是壓倒他身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為他最後的念想,似乎也無從寄托了。
原本精壯的武官,可謂是一夜白了頭。
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古心傷,莫過於此。
“她前些時日外出探親,就再也沒回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族叔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隻剩下絕望的喃喃自語。
“我派人去找了,什麼都找不到……這世道,太亂了……”
這世道太亂了,斥候們也隻能碰碰運氣,根本無從尋找。
李煜的呼吸,卻在這一刻,猛然一滯。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一幅畫麵。
官道上那輛翻倒的馬車。
一具被群屍啃食得麵目全非的屍化‘仕女’。
當初官道上碰見的馬車之中,慘死屍群之口的‘仕女’......她總不能無緣無故的出現在那裡。
似那樣嬌貴的女子,都是周遭有數的官家小姐,她可不是隨處可見的農戶流民。
一般人想要在野外碰上官家仕女,也很考驗運氣。
初時,李煜覺得或許是附近哪處縣令家的千金小姐,死在了逃亡路上。
現在聽完族叔口中的傾訴,他心裡反倒有些吃不準了。
那仕女當時的臉皮和身軀都被啃得個七七八八,露骨露肉,又血淋淋的,李煜當時根本認不出來那仕女生前長得個什麼模樣。
不過若要說她便是李雲舒,那倒也是有可能的。
那仕女所乘坐的馬車,出現的範圍,動機,時間,似乎都能有所依據。
如果說她的馬車當時是為了沿著官道,就近逃到相熟的順義堡避難,那一切就都能講得通。
因為她,同樣認識李煜啊。
官道另一頭的高石堡周千戶,肯定是不值得一個李氏弱女子貿然投奔的。
可是另一頭便是自幼相識的族兄,那麼投奔過去,幾乎就是明擺著的必然選擇。
李煜嘴唇微動,一個念頭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又被他死死壓住。
他不敢問。
也不能問。
萬一……是真的呢?
豈不是說,小雲舒生前,死的該是怎樣的痛苦絕望?
而且......是他親手令人,又殺了那個見麵總是喊他哥哥的小雲舒一次?
這樣的事,實在是不能說出口啊!
或許......不是他想的那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