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在後方緊盯著防線,心潮翻湧。
親族成軍,自有其堅韌道理所在。
作為沙嶺李氏親族,他們這些人,其實已經是衛所屯卒群體之中,戰鬥意誌相對堅韌的那一小部分。
身邊皆是叔伯兄弟,誰也不好意思先逃。
怕的是被族人戳脊梁骨罵。
怕死後不得入祖墳、名不上族譜。
那種恥辱,有時候比戰死沙場本身更令人恐懼。
那些因此而受逃兵拖累戰死的軍戶家小,更是給不了逃兵的堡內家眷好臉色看......
一句“若你男人沒逃,我家和你男人同伍的丈夫也不至於丟了性命!”,便足以堵死所有辯駁。
承受不住千夫所指、萬人唾棄而被逼死的,也非孤例。
故而這親族之軍,初戰若不潰,兵卒死得越多,與敵之仇便愈深,整什整伍都殺紅了眼的比比皆是。
要麼便是整伍整隊集體潰散,作鳥獸散……
歸根結底,皆係於家風、族風。
正是這種無形的枷鎖,才鑄就了眼前這條看似脆弱卻又堅韌的防線。
......
李煜心緒未平,前方驟然騷動。
軍陣之中,進則同進,退則同退,左右應麾,不失其節。
而前陣之中有人......已經是犯此大忌。
一名刀盾手竟已踩上土壘最高處,半個身子探出,狀若瘋魔地朝著壕溝下狂劈亂砍。
生理與心理的雙重高壓下,總有人會精神崩壞,敵我不分,隻餘殺戮本能。
具體表現,就是殺紅了眼,敵我不分之類的。
李煜瞳孔微縮,一眼就看到那屯卒身形已超出同袍半個身位。
“蠢貨!”
再往前一步,陷坑中數隻屍鬼血肉模糊的雙手,幾乎就要夠到他的腳踝,將他拖入地獄!
不等李煜下令,旁邊的伍長已嘶聲厲吼。
“退回來!砍它們的手,彆再往前了!”
“你個呆子!是想被這怪物拉下去分屍嗎?!”
見屯卒仍舊隻是一個勁兒的往下劈砍,卻對他的話不理不睬。
伍長猛扭頭對屯卒後排的長槍手咆哮,“愣著作甚!還不快拽他回來!”
“快來拉住他的腰間係繩!往後拖!”
“是!”
兩個長槍手如夢初醒,慌忙騰出一隻手,死死抓住前麵同袍腰間的革帶,大吼一聲,合力向後猛拽。
萬幸,這刀盾手尚未瘋到六親不認,沒回身給自己人一刀。
身後猛烈的拖拽感讓他一個踉蹌,劈砍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茫然回頭,耳邊是伍長焦急的嘶吼。
再低頭看向壕溝......
那被他劈砍得麵目全非的屍鬼,整張臉皮肉翻卷,頭皮也被亂刀削的宛如狗啃似得,隱約露出慘白顱骨。
一條胳膊更是被削得皮開肉綻,白骨夾雜著翻卷的紅肉。
他呆呆地看著那血肉模糊的怪物,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天靈蓋,讓他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這......都是我做的......?”
尤其是這似是被削開了‘花’的胳膊,讓屯卒想到了......
鬆果層層疊疊的外殼,與之頗為相似。
他胃裡一陣翻湧,方才的癲狂瞬間化為了刺骨的恐懼。
再去回想方才腦子一片空白時的勇猛無畏,這屯卒心中除了後怕,還有那兩股顫顫幾欲軟倒的雙腿......
他之所以還能活著被拽回陣中,與他麵前的這段壕溝深達八尺有很深的關係。
然而……
並非人人有此幸運。
“啊——!”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