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應完趙府的諸般事宜,李煜心頭卻未曾有半分鬆懈。
他顧不上留下共進飯食。
李煜轉身前往後院廚屋。
目光越過庭院中或坐或立的兵卒,精準地落在一個正混雜在人群中,埋頭用飯的身影上。張承誌。
熱騰騰的粟米飯混著雜菜湯,散發出久違的香氣。
多日未見熱食,此刻這碗簡單的飯食,遠比方才在城牆上那塊救命的乾餅要香醇百倍。
他正大口吞咽著。
李煜邁步走來。
周遭的嘈雜聲漸漸平息。
不少正在用食的兵卒察覺到他的靠近,動作不自覺地一頓,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粗瓷大碗,拘謹地站起身,不敢再言語。
對甲士而言,這是主家,或是上官。
尊重主將或主家,是必須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而對那些沙嶺堡的屯卒來說,李煜不單是上官,更是那個督著甲士,在他們身後催命的魔頭。
無論心中是敬是畏,那種源自地位武力壓製的屏障,始終存在。
故此,李煜一來,圍著趙府後院廚屋添飯的眾人,立刻拘謹許多。
“張百戶,有些話需與你商量。”
李煜的視線並未在旁人身上停留。
“你……現在方便否?”
話音未落,張承誌已經猛地站起,一把就將沒吃完的飯碗塞進了身旁張閬的手裡。
他自己則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來。
“大人,卑職自然是方便的。”
他的腰杆下意識地彎了下去,帶著一絲習慣性的諂媚。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經過這番共曆生死的遭遇,張承誌似乎真的將李煜擺在了昔日撫遠衛千戶那般高不可攀的位置上。
上下尊卑,被他恪守得明明白白。
隱忍也好,識時務也罷。
正因這一點,李煜才會自作主張。
把串聯坊內幸存百姓,聯防共守的活計,交到他的手上。
帶回順義堡?
不可能的。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小小的屯堡,何必要供著兩個百戶?
為了張承誌這殘存的仨瓜倆棗,不值當吃相難看。
李煜環視一圈,先是對著周圍噤若寒蟬的兵士們溫言道。
“你們繼續用食,莫要管我。”
“我此來,隻是尋張百戶有事,不乾你們吃食的事情。”
言畢,他才轉身,目光重新落在張承誌身上。
“先隨我來,這裡不是談事的地方。”
“好,大人您請!”
張承誌連忙側身讓請。
李煜也不挑揀,領著他拐入一道回廊,就在廊下亭子尋了處石凳,拂袖坐下。
有些話,他得和張承誌事先說個分明。
“坐。”
李煜抬手,指了指對麵的石凳。
“是,大人。”
張承誌依言坐下,卻隻敢坐半個臀部,身子繃得筆直。
他心中忐忑,完全不知李煜所為何故?
同時,一絲微弱的期待又在心底悄然滋生。
莫非是李煜於這城中,尚有所需?
若真是如此,自己便還有用處。
說來也是尷尬。
他張氏主仆三人,除了引路之外,真正算得上功績的,也隻有張芻那冒死的入坊一躍。
李煜當時還親口允諾,會助張芻探查其家小境況。
這承諾,不知何時才能兌現?
還是乾脆不管?
待張承誌坐定,李煜平靜開口。
“張百戶,我便有話直說了。”
“大人請暢所欲言,卑職洗耳恭聽……”
李煜抬手,一個乾脆的動作打斷了他的客套虛辭。
“張芻,便是你之家丁,方才尋機與我相商,要將先登之功,記你名下。”
“這是其一。”
這話確實是張芻在眾人用食的間隙中,尋著機會,對剛走出內堂的李煜親口所言。
在親與忠,二字當中,他終究還是選了後者為先。
沒人知道,他是懷著怎樣一番掙紮,才做出的這般抉擇。
李煜尊重他的覺悟,亦感......欽佩。
“這......”
張承誌猛地一震,張了張口,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
拒絕的話語就在嘴邊,可心底深處,一股強烈的渴望卻死死按住了他的舌頭。
平日裡,儘皆口言上下一體同心。
可當家丁真正用行動做到儘忠二字,又有誰能不為之動容。
這矛盾感,充斥著他的內心,頗為掙紮。
李煜再次擺手,止住了他將要出口的話。
“不急,先聽我言。”
“是,大人。”
“我觀你,也是個牽念家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