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樣子又讀得起書,家境貧寒倒是也不至於。
被征召舉官之前,劉德章的家世更可能是偏向於商戶一類的富裕平民。
李煜現在對這位縣丞在信中的各種忠心勠力,長歎短噓,不再感到意外。
天下崩壞,最心痛的一批人,就數他們這些受惠宗親了。
反倒是李氏武官,平日大都不怎麼關心幽州以外的局勢。
這些劉氏宗親,本來躺平就能幸福美滿。
如今,反倒是看不到希望......
這種極端的落差,並非人人都能承受住的。
劉德章的自儘,固然是他身陷官驛、受困囹圄的絕望體現。
其性情或許剛烈,但更深層地,還是其對局勢發展的徹底悲觀。
他選擇割腕這種慢性且痛苦的方式了結自己。
與其說是求死,不如說是對眼前絕境的無聲控訴,以及對未來苦難的提前逃避。
信紙至此,血跡暈染成片,模糊不清。
李煜目光細致,憑借著殘存的筆跡和字形,艱難地辨認出了後續的內容。
字裡行間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
‘下官巡視春耕之末,有民連夜奔逃至官驛求告。’
‘言賊人生啖鄉親四鄰,肆無忌憚,死傷者眾,求驛卒援手。’
‘事態緊急,下官不敢怠慢,立刻令人點起火把,於門外照亮。’
‘終得見其真麵目……’
“下官大聲厲喝!其人乃亡......”
......
信中描述。
劉德璋怎麼也想不到的是。
這摸黑來官驛求助的漢子,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火光裡。
在火光照映下,瞧著卻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本該屬於活人的眸子裡,空洞無神,卻淌出兩行鮮紅的血淚。
血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浸透了脖頸的衣衫。
早已染紅了一片。
火光搖曳,映照在他嘴角,竟泛著一抹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劉德璋當場驚駭大喝。
“汝尚生否?!”
“人耶?!鬼耶?!”
還口稱什麼賊人襲村。
這漢子分明連半點人的模樣都沒有!
村漢卻木訥得很,稍作解釋,便隻是一個勁兒重複他所求援救。
“大人玩笑了,小人能言能語,自是活人。”
“求大人,請速速援救我等家小......”
村漢似乎無法理解這些人的驚恐。
劉德璋的聲音都在顫抖,指著那人身後。
他強忍驚懼,厲聲打斷。
“那你身後拖著的是什麼?!”
“活人豈能拖著自己的腸子奔走,卻恍若未覺!”
村漢愣住了。
他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一道猙獰的豁口撕裂了衣衫,花白腥臭的腸子早就從中流出。
腹中腸胃,竟是被他拖行了一路......而不自知。
宛如一條長尾,甩之不脫。
難怪......
逃命的半道上,漢子漸漸覺著越跑越是輕快。
原來那不是錯覺,是真的!
他後知後覺,喃喃自語。
“腸子……我的……所以……”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種茫然的恐懼。
“我該是死了的?”
周遭的仆役、驛卒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握著腰刀棍棒,卻無一人敢上前。
村漢繼而大悲,口中帶上悲戚之意,複又恍然大悟。
“對!”
“我是該死了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便‘噗通’一聲直挺挺栽倒在地,再無聲息。
......
看到此處,李煜隻覺一股寒意從脊背直衝頭頂。
握著信紙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單薄的紙張被他捏得發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