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一隻手緊緊抓住女兒的肩膀,另一隻手想要撫摸她的頭發。
卻在半空中停住,不住地顫抖。
此刻,他有種不願醒來的猶疑。
他甚至不敢再用力,生怕眼前的一切隻是泡影,一觸即碎。
若這,隻是一場叫人不願醒來的夢……
渾濁的眼眸中,淚水終是沒能忍住,順著臉頰的溝壑滑落。
“爹,女兒不孝,讓您擔心了。”
李雲舒伸手用袖角輕柔擦拭父親的淚痕,聲音哽咽。
離家之前,父親還是滿頭黑發,精神矍鑠、不怒自威的百戶武官,是全家人的倚靠。
現在......
麵前這茶不思飯不想的老者,心中鬱鬱,身形明顯消瘦了許多。
原本合身的衣袍,此時竟然也顯得寬大空蕩。
更何況那突兀的兩鬢白發,陌生的差點兒讓李雲舒不敢相認。
這還是她的父親嗎?
這才過去了多少時日?
“爹,大哥他......”
李雲舒顫聲問了出來,話一出口,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後續的言語全部堵在了喉嚨裡。
李銘撫了撫她的肩膀,動作輕緩。
他沉沉地歎了口氣。
“哎——”
這一聲歎息,包含了太多東西。
有悲傷,有無奈,有認命。
唯獨沒有釋然。
“你都知道了?”
李銘不做他想,除了李煜那小子,還能有誰?
隨即,他唇角微微鬆動。
“也好,也好。”
這起碼說明,李煜和李雲舒之間,兩小無猜的情分還在。
一些實在話,也總算是沒想著去欺瞞於她。
做父親就是這麼的矛盾。
一方麵不想女兒為此噩耗所累,與他一樣的憂愁難過。
另一方麵,卻也不樂意讓一個外家男子,欺瞞自己的女兒,哪怕是為了她好。
二者既顯矛盾......卻又互不衝突。
李銘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宛如塵埃落定的死寂。
“錦州宗祠內,族老們親口所說,做不得假。”
若是連這個消息都認為不值得相信,恐怕就隻剩下親眼所見這一個法子去驗證。
高麗?
現下是不可能再能過去的了。
但凡他還尚存理智,就該知道這屍疫是從何而傳。
李銘都不敢去想象,那江畔之東,能覆沒整支大軍的危局。
如今又該是個什麼樣的煉獄之景?
他們該感謝奔騰不息的鴨綠江。
起碼不用麵臨高麗八道屍海成堆湧入遼東的窘境。
......
父女稍作傾訴,慢了一步的李煜和趙鐘嶽便聯袂而至。
官邸內的守衛工作,也被那些回堡的沙嶺李氏家丁接手。
至於順義堡來的屯卒,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意。
隨著自家百戶的回返,終於也差不多到了他們期盼的回家日子。
......
正堂之內,眾人分主次落座。
李銘先看向趙鐘嶽。
“小侄見過姑父大人。”趙鐘嶽起身行禮,恭恭敬敬。
因著李煜在場,李銘也不好同樣稱呼趙鐘嶽為賢侄。
妻侄和族侄,若不分親疏,反倒不美。
否則這趙李二人,未免有些...重合?
“嶽兒也長大了,如今竟也是個男子漢了。”
待他們叔侄寒暄完。
李煜這才出言。
“銘叔,小侄不辱使命,成功將雲舒帶回。”
“不過......”
他頓了頓,才揭曉了折損。
“沙嶺軍戶,此行亡歿達十三人之多。”
這已經是李銘當初所出屯卒人數的三成。
而且這三成之中,不計傷者,隻有純粹的陣亡率。
已經不低了。
這已經達到,甚至早就超過了屯田軍戶所能承受的傷亡極限。
當你相識相熟的麵孔一個個消失。
恐懼終將輪到自己消亡的心理壓力,會擊垮士卒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