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銳與烏合之眾的區彆,不隻在於甲械,更在於忍受己方傷亡的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極限。
以衛所兵的素質而言。
這放在平時,已經是一個足以讓隊伍在半路就崩潰的傷亡數字。
即使現在未散,可他們的膽氣也是曾被屍群嚇破了的。
“哎,賢侄辛苦!”
“老夫近日,自會給他們家裡交代。”
李銘聲音遲緩,語氣淡然。
大悲大喜之下,他的精神依舊顯得萎靡。
但神色中的麻木,做不得假。
對於這十三個軍戶的死,李銘似乎真的……不甚在意。
無論沙嶺堡軍戶最終存活多少,都已經無法傳承下去。
失子存女,處境依舊尷尬。
他所能做的,唯有設法將餘部,和李雲舒牢牢綁在一條船上。
至於那些軍戶的性命,已經成了可以忽略不計的代價。
換回了女兒,便是值得。
看到趙鐘嶽意外出現的一刻,曾讓李銘心中閃過一絲念頭......
可否過繼妻家子弟?
但這念頭剛起,便被他自己掐滅。
趙氏嫡支一脈單傳,那自己豈不還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說到底,他承擔不起放李煜鴿子的弊端。
空頭大餅固然好畫。
但對方有武力討還的能力時,最好還是要老老實實的兌現。
這樣對大家都好。
更何況......
一道清脆歡快的女聲打破了堂內的沉悶。
“煜哥,這是我珍藏的女兒紅,你嘗嘗!”
李雲舒親手端著一個酒盤,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她為三人依次斟滿酒杯。
口中所喚,卻獨獨隻李煜一人之名。
這其中意味,還用猜麼?
李銘心中暗自歎氣,心中泛起一陣陣苦澀。
是他主動把這孽緣往前推了一步。
事到如今,小女情竇初開的年紀。
哪裡經得住這般生死間的恩情?
她隻會是越陷越深。
自己又能如何?
苦口婆心的勸告?義正言辭的厲喝?
沒用了。
有些禁忌,一旦真正踏出一步,就不是他作為父親再能挽回的了。
英雄救美,在窮酸文人的話本裡確實俗的不能再俗。
但若少女恰好感性懷春,這法子卻又禁不住的好用。
不是因為英雄救美這件事本身。
僅是借此看到了心中人不畏生死的付出。
是故,它才最是攻心之計。
心若不止,如何能禁!
是他親手模糊了李煜心頭親情、友情、愛情之界線,這後果便不好再改,否則便可能反噬己身。
李煜接過酒杯,對李雲舒溫和一笑,隨即一飲而儘。
“好酒!”
“煜哥兒喜歡就好。”
李雲舒的眼眸亮晶晶的,滿是笑意。
李銘暫且放下心事,嘴中也是起了饞意。
他默默端起自己的酒杯,鼻尖聞到一股醉人的醇香。
這酒......聞著可真是香醇。
他端杯輕抿,心下卻在出神地想。
這壇好酒,到底是他什麼時候得來的?
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了!
不對!
等等!
剛剛說這酒,叫什麼?!
‘女兒紅,女兒紅......’
‘舒兒......她方才說的是,女兒紅?!’
嗡——
腦中仿若一聲嗡鳴炸起。
李銘猛然抬頭,視線越過酒杯,死死盯住那方端盤上的酒壺。
他嘴唇微張,怔怔地看著依舊在和李煜巧笑嫣然的女兒。
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迷惘。
雖然早有預料,可真的看到這一幕,他還是一陣後怕。
他怕的不是其它,正是對那世俗禮法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