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誌盯著那最後一行字,良久無言。
手中薄紙,竟是有重若千鈞之感。
不敢思,不敢言,不敢......相告。
他抬頭看著李煜,嘴唇翕動,“......”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煜看出他的難處,替他說了下去,“張大人,瞞不住了。”
兩個童屍擺在裡頭,那麼多人親眼所見,張芻隻需問上一問,又或折返去看,總會知道真相的。
“要麼,直言相告......”李煜話還沒說完,張承誌就下意識猛地搖了搖頭。
他沒有那樣的勇氣,這樣的結局,不久前的他感同身受。
他知道,這話一旦出口,就是親手把張芻往死路上推。
不管是情感,還是理智,他都不願如此。
李煜頓了頓,繼續道,“要麼......我們就全了張芻賢妻之意。”
張承誌霍然抬頭,神情呆愣,“什麼意思?”
恰好,那邊的王氏少年講述到了張劉氏下落,“宅中一位夫人推門乃出,門未合,至今......未歸。”
李煜側首,看向一直開而未合的張宅院門,淡淡道,“張兄,我問你,張劉氏如今何在?”
張承誌聞聲看去,目光越過兵卒與民壯,直直的落在王氏少年與張芻的背影上。
片刻後。
他還是答不上來,隻乾巴巴的重複道,“絕筆離家......不知所蹤......”
話一出口,他自己便愣住了。
一個念頭如驚雷般在腦中炸開,讓他驚得眼睛瞪大,直勾勾的看著手中信紙。
“呼——”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此刻再自欺欺人,也是無益。
“張某......懂了。”
是啊,如何還能不懂呢?
一介女流,用她生疏的手法藏信,藏屍。
本想置於書案明處,留與歸家夫君的絕筆信,也被她拖著虛弱的身子,搭著梯子,費力藏在高高的房梁上。
本是嗬護日久,艱難不棄的兩個幼童,還是忍痛毒了掩土。
所謂的孤身出逃不歸?仔細想來,更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那王氏少年口中,張宅用兩條命取回的水......誰在飲?
那兩個孩子,可不像是渴死的啊!
無非,就是那女子,用她淺薄而天真的想法,偽造出一副家宅空置,人去樓空的景象。
所圖何為?
張承誌看著哀泣難止的張芻,心中了然。
郎君有情,賢妻有意,然世無道也。
哀兮,悲兮,憐兮......
張承誌低頭看著手中信,低聲問道,“那這信?”
李煜稍加思慮,也隻能置身事外,“張兄親隨,隻能張兄定奪。”
張承誌低頭看了那字許久。
理智上,他應該用善意的謊言,去幫張芻保有用之身,那是他僅剩不多的得力親隨。
這樣的人,少一個,就補不回來了。
感情上,他卻想告訴張芻一切,他的妻做了一介女眷所能做出的一切犧牲,張芻都應該知道。
若是不知,此夫此妻,未免太過可憐、可悲。
張芻入府效力,也已有七八年了。
張承誌了解他,正如他了解自己。
他幾乎可以想象,張芻知曉被隱瞞的真相的那一天,該是如何的憎惡於他的隱瞞。
反目成仇,似在眼前。
那樣自私......真就值得麼?
張承誌不斷拷問著自己的內心。
他最終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氣,喃喃道,“我還是該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