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遠衛,千戶府邸。
府門之上,原先的徽記已被刮去,新換上了一塊漆黑的門匾,遒勁的‘李府’兩字烙印其上,宣告著此地新的歸屬。
安和堂,三進院落,穿過外院兩側廊道,直抵中庭內堂。
堂內空間闊大,分作正廳及左右側廳,皆以雕花屏風巧妙相隔,既分主次,又通聲息。
李煜獨坐於主廳的八仙桌前,等候午食布菜。
偌大的桌子,隻他一道挺拔身影,襯得這廳堂愈發空曠。
侍女們排成一列,步履輕盈,依次端著托盤魚貫而入。
很快,李煜麵前的桌案上便被擺上了餐食。
一碗黃澄澄的黍米飯,一盤在這城中極為難得的清炒白菜,盤邊精心碼放著十數片切得飛薄的光亮臘肉。
另有一碗醬菜湯,湯麵堪堪浮著三兩滴誘人的油星。
這一菜一湯,已是如今這衛城裡,能端上台麵的豐盛一餐。
若想再奢侈些,就隻能殺雞宰驢。
再不然,就得派人去城外田野尋覓點兒野菜,才能勉強添上一絲新綠。
府中地窖裡,還有兩筐雜菜和番薯,是城內為數不多的菜品。
而臘肉和雞卵,則因著以一城之物供養一府的緣故,供應還算得上穩定。
也正因如此,李煜麾下的精悍家丁,總算還能比彆人多吃上幾口肉,待遇反倒比昔日更好上三分。
‘城主’李煜的飯桌尚且如此。
城中百姓的碗裡,便隻剩下一碗黍米粥,配著少許黑黝黝的醬菜可用。
也就是這醬菜,因沒了粗鹽的苦澀,在百姓口中已是難得的‘美味’。
這是他們補充鹽分,維持氣力的主要途徑。
他們不由得對心善的李大人感恩戴德。
畢竟,在屍亂席卷之前,他們所食之物,其實還遠不如現在。
頭頂有片瓦遮身,腹中有食果腹不饑。
這便勝卻往昔之苦難繁多。
放在太平時節,除了家中出力的男丁能保證一日兩餐,婦孺老弱,大多時候一日隻敢用一餐,僅僅是吊著一口命罷了。
這恩情,各家各戶那些總是忍饑挨餓的婦孺老弱,才最是銘記於心。
所謂忠誠,大抵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中,才最容易被催生、被滋養,而後茁壯成長。
當上下階層的利益,在活下去這個最基本的需求上趨於一致時,他們對李煜的遵從,才是真正發自肺腑,不摻雜質。
......
李煜坐直身子,目光平靜地掃過左右偏廳。
見侍女們布好碗筷,所有人都已入座,他這才拿起筷著。
“菜上齊了,那便入座動筷吧。”清淡的聲音傳遍堂屋。
左側廳,隔著一道山水屏風,李雲舒和趙貞兒圍坐靜待,雙手攏在袖中。
聽到李煜的聲音,她們才有了新的動作。
舉止端莊,小口咀嚼。
不言不語,不生異響。
這食禮,是她們自小便被教導、早已刻入骨子裡的本能。
右側廳,芸香最後一個從後廚入堂,她輕手輕腳地拉上屏風,與夏清、素秋等侍女圍坐在一桌,動作同樣如此規整有序。
至於府上留守的幾個家丁,則是在隔壁歸樸院裡,和他們分批抵達衛城的家眷一起用食。
李氏家丁的家眷,大概要分三次,才會全部遷入衛城。
原因無他,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明天和意外,李煜自己也說不好哪一個會先到。
......
一時間,偌大的內堂除了筷子與碗沿偶爾的輕微碰撞聲,以及微不可察的咀嚼聲,便無半點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