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中央的指揮部已化作一片火海。橫梁斷裂的巨響中，杜蘭特將軍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翻在地，後背傳來的灼痛感如同岩漿在皮膚下奔湧。他掙紮著抬頭，看見副官的半個身子嵌在塌落的水泥板裡，鮮血正從指縫間汩汩湧出，嘴裡還在含糊地嘶吼著"反擊"，聲音裡混著碎骨摩擦的悶響。
"將軍！"
一個年輕的聲音穿透濃重的硝煙。杜賓踉蹌著衝進來，左臂被彈片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他的軍服，在肘部積成小小的血珠，順著指尖滴落。但他眼神裡的焦急，比傷痛更甚。這是他的侄子，從二十來歲就跟著他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此刻卻成了指揮部裡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快……走！"杜蘭特咳著血，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彆管我，帶著人突圍，去三號軍營集結點……那裡還有一支我們的部隊！"
"叔！"杜賓一把拽起他，杜蘭特沉重的體重壓得他踉蹌了一下，軍靴在滾燙的地麵上打滑，"要麼一起走，要麼我在這兒陪你死！"
他的吼聲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幾個潰散的士兵聽到動靜圍了過來，都是杜蘭特的親衛，臉上帶著煙熏火燎的黑痕，軍帽歪在一邊，手裡的槍還在發燙，槍管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汙。
"保護將軍！跟我走！"杜賓架著杜蘭特，衝士兵們吼道，"從西側的排水渠突圍，那裡是臨時布防，火力弱！"
西側的鐵絲網已經被炸塌了大半，斷壁殘垣間，"遮天之手"的士兵正逐屋清剿，機槍的掃射聲像割草機般密集，子彈打在斷牆上濺起簌簌的塵土。杜賓讓兩個士兵端著衝鋒槍在前開路，另外三個舉著步槍墊後，自己扛著杜蘭特，鑽進了齊腰深的排水渠。
渠水渾濁腥臭，混雜著血沫、碎布和彈殼，腳底下踩著滑膩的淤泥，時不時踢到不知是死是活的軀體。杜蘭特的意識開始模糊，後背的傷口每動一下都像被鈍刀撕裂，他能感覺到溫熱的血液順著軍服往下淌，在水裡拖出一道暗紅的痕跡，與渠底的汙泥糾纏在一起。
"叔，撐住！"杜賓咬著牙，用肩膀頂住他的腰，"想想我們的族人，想想那些等著我們回去的女人孩子，我們不能死在這兒！"
杜蘭特的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咳出的血沫濺在胸前的衣襟上。他想起昨天還在和參謀們圍著沙盤討論部隊的補給問題，罐頭還能支撐三天，彈藥卻隻夠一場激戰；想起兒子在仰光寄來的照片，照片裡十多歲的小夥子穿著白色校服，眉眼像極了他母親，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沒有自己，那孩子應該也能保護好他媽媽了吧，杜蘭特這樣想著，眼角滑下一滴滾燙的淚。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慘叫。殿後的一個士兵被流彈擊中，倒在水裡，激起一圈血花，雙手徒勞地想抓著什麼，在水麵上掙紮出細碎的漣漪。另一個士兵想回頭拉他，卻被杜賓厲聲喝止："彆停！繼續走！"
他的聲音在發抖，握著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卻沒有絲毫猶豫。在戰場上，同情心有時候比子彈更致命——他親眼見過整支小隊為了救一個傷員，被敵人的火力網全部吞噬。
排水渠的儘頭是一片茂密的橡膠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照不進彌漫的硝煙。他們剛鑽出渠口，走進密林就聽到了直升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架天鷹正低空掠過林梢，螺旋槳卷起的風掀動著樹葉，機身上的機槍在掃視地麵，槍管反射著刺眼的光。
"趴下！"杜賓猛地把杜蘭特按在及胸的草叢裡，自己也跟著撲倒，壓斷了幾根細嫩的枝條。直升機從頭頂呼嘯而過，氣流掀動著他們的頭發，引擎聲震得耳膜發疼。
直升機盤旋了兩圈，探照燈在林間掃過，光柱險些落在他們藏身的地方。似乎沒發現目標，轟鳴著掉頭向營地飛去。杜賓這才敢喘口氣，回頭清點人數——加上他和將軍，隻剩下四個人了，每個人的軍裝上都沾滿了泥汙和血漬。
"往密林深處走，"杜蘭特的聲音微弱得像耳語，氣若遊絲，"穿過這片林子，有個廢棄的礦洞……是二十年前開采錫礦留下的，入口很隱蔽。"
杜賓點點頭，示意士兵們端著槍警戒四周，自己則撕開杜蘭特後背的衣服。傷口猙獰得嚇人，一塊燒焦的皮肉翻卷著，露出底下紅肉模糊的肌理，血還在不停地滲出來，濡濕了外層的軍裝。必須先止血，不然沒等走出這片林子，他怕杜蘭特就會因流血過多而亡。他咬著牙，用匕首撬開一顆子彈的銅殼，把裡麵的黑色火藥小心地倒在傷口上，拿出打火機"哧"地一聲，一團火焰升起，杜蘭特疼得渾身一顫，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卻死死咬住牙關沒出聲，隻是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走！"簡單用急救包包紮好傷口，杜賓再次架起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密林深處鑽。藤蔓纏住他們的褲腿，帶刺的枝條劃破了裸露的手臂，蚊蟲在耳邊嗡嗡作響，時不時叮在皮膚上，留下一個紅腫的包。遠處還能聽到零星的槍聲和爆炸聲，但已經越來越遠，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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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太陽開始西斜，把天空染成一片詭異的橘紅，連帶著林間的霧氣都染上了一層血色。杜蘭特的意識已經徹底模糊了，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頭無力地靠在杜賓的肩膀上，全靠杜賓拖著才能移動。又一個士兵倒下了，不是因為子彈，而是因為體力透支和失血過多，他跪在地上，擺了擺手，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隻是眼神示意他們快走。
當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樹梢後，杜賓終於看到了那個廢棄的礦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掩蓋著，隻留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散發著潮濕的黴味和泥土的腥氣。他把杜蘭特扶進洞裡，讓剩下的兩個士兵守在洞口警戒，自己則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肺部像要炸開一樣疼。
洞裡漆黑一片，隻有洞口透進微弱的天光，勉強能看清周圍的輪廓。杜賓點燃一支香煙，火光搖曳中，他看著杜蘭特蒼白如紙的臉，看著他胸口微弱起伏的幅度，突然感到一陣後怕。剛才的勇猛和決絕褪去後，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恍惚，和麵對死亡的深深恐懼。
"叔……"他的聲音帶著顫抖，煙灰落在布滿泥汙的手背上，"我們……能活下來嗎？"
杜蘭特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瞳孔裡映著跳動的打火機火苗，那點光亮在他眼中忽明忽暗。他伸出手，顫巍巍地抓住杜賓的手腕，那裡還殘留著戰鬥的溫熱，脈搏在皮膚下有力地跳動著。
"會的……"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隻要我們還沒死，克欽軍……就還在。"
洞外，夜色漸濃，遠處的槍聲已經徹底沉寂，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但杜賓知道，這不是結束，隻是另一場戰鬥的開始——一場為了生存，為了複仇的漫長逃亡。他從背包裡找出一截蠟燭點燃，火苗在微風中晃動，照亮了兩個相互依偎的身影，也照亮了黑暗中未曾熄滅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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