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經曆司李岩,字文實,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官員。麵相敦厚,皮膚黝黑,不像舞文弄墨的師爺,倒更像常跑田間的胥吏。
他為人確實如其貌,務實寡言,隻信親眼所見,對神鬼之事向來嗤之以鼻。
接到知府陳觀魚的密令時,他心中頗不以為然,隻覺得又是上官被下麵州縣的無能官吏和愚昧流言給糊弄了。
然而,越是靠近膚施縣境,他心中的不以為然就越是動搖。
官道兩旁,依舊是熟悉的陝北荒涼景象,枯黃的土地,稀拉的村落,麵有菜色的百姓。
但漸漸地,他開始注意到一些不同。通往膚施縣方向的小道上,人流明顯增多,且多是扶老攜幼、麵帶期盼之色,口中議論的,儘是“藥師”、“豐饒”、“李家坳”、“新糧”等詞。
他們看到李岩這一行官差,雖有些畏懼躲閃,但眼神中卻少了以往流民見到官差的那種麻木絕望,反而透著一股奇異的活力。
“怪事……”李岩暗自嘀咕。
進入膚施縣境後,變化更為明顯。龜裂的土地減少了,雖然遠稱不上肥沃,但不少地方似乎被重新翻墾過,撒下了種子,透著稀薄的綠意。
遇到的百姓,雖然依舊貧窮,但臉上竟能看到些許紅潤,尤其是孩童,奔跑嬉戲,竟少有皮包骨頭的慘狀。
“老人家,”李岩攔住一個正扛著鋤頭下地的老農,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和藹些,“看你們這地裡,像是剛種下不久?今年這光景,還能有收成?”
那老農見是官差,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但聽到問起莊稼,渾濁的眼睛裡卻放出光來,咧開缺牙的嘴笑道:
“回官爺的話,種的是‘豐饒種’!是藥師大人賜下的神種!耐旱!肯定有收成!”
“藥師大人?”李岩故作不知。
“哎呀!官爺您還不知道?”老農頓時來了精神,話也多了起來
“就是藥師!豐饒之神下凡的藥師大人啊!她老人家所過之處,枯木逢春,荒地長糧,河水自湧,百病全消!
我們這兒的水,喝了都能長力氣!您瞧我這身子骨,前些日子還躺著等死呢,就是喝了藥師大人賜福的河水,才好起來的!”
老農說得唾沫橫飛,神情激動,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虔誠。
李岩聽得心頭震動,麵上卻不動聲色:“哦?竟有如此奇人?她現在何處?”
“這可說不準,”老農搖頭,“藥師大人雲遊四方,播撒恩澤呢!聽說往南邊去了!官爺,您要是見了藥師大人,可千萬要恭敬,她老人家雖慈悲,但冒犯了可是要受荒蕪之罰的!”
老農似乎想起了什麼恐怖傳聞,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懼色。
李岩打發走老農,臉色凝重起來。流言可以誇大,但這一路所見民眾的精氣神和地裡實實在在的秧苗,做不得假。
那“豐饒種”或許真有些門道?那“藥師”的醫術或許真極高明?但“枯木逢春”、“河水自湧”……他依舊無法相信。
他決定不去縣衙先見周承業,而是直奔傳聞的核心——那片所謂“憑空生出”的沃野。
在幾個當地人的指引下,李岩帶著手下,登上了一處高坡。
然後,他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
時值初夏,本該是黃土裸露、熱浪灼人的季節。
但眼前,高坡之下,是一片巨大到望不到邊際的綠色海洋!金黃的麥浪、翠綠的禾苗、繁茂的豆秧……
各種作物層次分明,長勢極其旺盛,遠超尋常田地!微風拂過,綠浪翻滾,散發出濃鬱健康的草木清香,幾乎讓人忘了身處苦旱的陝北!
田野之中,數以千計的農人正在辛勤勞作,除草施肥,井然有序。
更遠處,一條寬闊的河流在陽光下閃著粼粼波光,水勢充沛,河岸兩旁也是綠意盎然。
田間地頭,甚至能看到一些簡易的水車正在運作,引水灌溉。
這哪裡是“墾荒稍有成效”?這分明是一片塞上江南!是隻有在風調雨順的年景、最肥沃的土地上才能出現的景象!
李岩和他帶來的衙役兵丁全都呆住了,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高坡上,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眼前的景象太過震撼,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這……這真是……”一個年輕的衙役張大了嘴,喃喃道,“是仙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