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陝西巡撫衙門。
巡撫練國事眉頭緊鎖,反複閱讀著來自延安府的八百裡加急密報。
他已經看了三遍,每一次都覺得字裡行間透著一股荒誕離奇的氣息,卻又由不得他不重視。
公文是延安知府陳觀魚和經曆李岩聯名所上,措辭極其謹慎,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矛盾重重。
一方麵極力描述膚施縣境內流民“安堵有序”、“墾荒有成”、“新種耐旱”、“民心暫定”,仿佛在表功;
另一方麵卻又用大量篇幅,近乎驚悚地描述了一名女子,被尊為“藥師”,擁有“不可思議之能”,
揮手間令“不毛之地頃刻豐收”、“乾涸河床清泉奔湧”、“重症病患立時痊愈”,甚至隱隱提及有流寇冒犯,“身生異棘而亡”。
文中反複強調“此非尋常術法”、“恐非人力所能及”、“萬眾景從,幾若狂信”,最後懇請巡撫衙門“速派大員,親臨勘驗,以定行止”。
練國事放下公文,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他是個務實的老臣,對神鬼之事向來敬而遠之。這份公文,看起來像是底下官員為了推卸責任或是誇大政績而編造的拙劣謊言,
但……陳觀魚和李岩都不是蠢人,尤其是李岩,以務實著稱,他們應該知道如此荒誕的呈報會帶來什麼後果。
除非……除非他們真的被嚇破了膽,所見之事超出了他們的理解極限。
“揮手成糧?指地湧泉?”練國事喃喃自語,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若真有此等仙神,何不直接去京城覲見,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反倒在這陝北窮鄉僻壤顯聖?”
但他也不敢完全置之不理。
公文裡提到的“聚眾逾萬”、“民心狂信”是實實在在的風險。
萬一真是白蓮教之類的妖人用高明手段蠱惑人心,釀成民變,後果不堪設想。
“來人!”他沉聲道,
“傳令按察使司,立刻派一隊精乾人手,持我手令,秘密前往延安府膚施縣!
不要驚動地方,給本官細細查探那‘藥師’的底細、手段,以及流民真實情況!
有任何發現,立刻密報!
記住,是密查!不得與那‘藥師’發生衝突!”
他決定先派人暗中調查,弄清虛實再說。
至於公文中所言的“神跡”,他內心深處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幾乎與此同時,固原,三邊總督府。
總督楊鶴收到的加急文書內容大同小異,但側重點略有不同。
楊鶴更關注軍事和穩定。文書中最讓他警惕的是“萬眾景從,幾若狂信”以及“流寇冒犯,身生異棘而亡”這兩點。
“聚眾萬人,號令統一,還能瞬殺賊寇?”
楊鶴捋著花白的胡須,眼神銳利,
“這哪是什麼藥師?這分明是一股驟然崛起的強悍勢力!其首領必是梟雄之輩,假托神佛之名收攏人心!”
他久在軍旅,見過各種陣仗,根本不信什麼神神鬼鬼。
他更願意相信,是某個厲害人物掌握了某種未知的、或許與藥物或戲法相關的手段,有效地控製了流民,並擁有了詭異的殺傷力。
這對於正在全力剿匪的三邊總督府來說,絕非好消息!
陝北本來就亂,再冒出這麼一股不受控製的強大勢力,隨時可能讓本就脆弱的平衡徹底崩潰。
“絕不能任其坐大!”楊鶴下定決心,
“但眼下洪承疇等人正全力圍剿高迎祥、張獻忠等巨寇,兵力吃緊,不宜再樹新敵。”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傳令延綏鎮,加派夜不收,嚴密監視那‘藥師’及其信眾動向,尤其是其武裝情況!
一有異動,立刻來報!再令延安衛所,整軍備武,沒有本督命令,不得擅自與那夥人衝突,但若其主動進攻府縣,則堅決擊之!”
楊鶴的策略是:嚴密監控,暫不刺激,避免其與流寇合流,待主要匪患平息後再做處理。他將其視為一股需要警惕的新興武裝割據力量,而非什麼神隻。
就在陝西地方大員們各自做出研判和部署時,一些零星的、更加離奇的傳聞,已經開始通過其他渠道,悄無聲息地流向北京。
京城,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崇禎皇帝朱由檢伏在禦案上,眉頭緊鎖,批閱著仿佛永遠也批不完的奏章。各地的災荒、叛亂、催餉文書像雪片一樣飛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燭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已顯憔悴的臉龐,眼角帶著深深的疲憊。
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幾份特殊的文書,不是通過通政司轉來的正式題本,而是通過東廠和錦衣衛渠道直接呈送皇帝的密報。
與以往不同的是,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不起眼的粗布包裹。
“皇爺,歇歇吧,龍體要緊。”王承恩輕聲勸道,先將密報放在禦案一角。
崇禎抬起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歎了口氣:
“天下洶洶,朕如何能安歇?又有什麼壞消息?”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習慣性的悲觀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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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遲疑了一下,低聲道:
“是陝西來的些許風聞,並……並有實物呈送,事關……詭異,恐汙聖聽……”
他示意小太監將包裹輕輕放在禦案旁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