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艦“定海”號的船首,破開深藍色的海浪,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白色航跡。
鄭芝豹靠在船舷邊,手裡拿著一個精巧的紫銅算盤,手指翻飛,快得幾乎帶起了殘影。他的嘴裡念念有詞,臉上是一種混雜著狂喜與糾結的古怪神態。
“一艘福船,裝三百擔絲綢,運到倭國,翻十倍的利。不對,德川家鎖國,物以稀為貴,至少得翻二十倍!再用換來的銀子,從薩摩藩那裡換金子,他們金礦多……一來一回,我的老天爺……”
他猛地合上算盤,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把旁邊正在擦拭佩刀的鄭鴻逵嚇了一跳。
“四哥!發財了!咱們這次是真的要發大財了!”鄭芝豹一把抓住鄭鴻逵的胳膊,整個人都在哆嗦。
鄭鴻逵嫌棄地把他的手甩開,繼續用一塊鹿皮,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身上冰冷的弧度。
“家主還沒說怎麼做,你就先把銀子算明白了。”
“這還用算嗎?”鄭芝豹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鄭鴻逵的臉上,
“咱們有仙師賜下的神力,有家主這樣的神人!彆說撬開一個薩摩藩,就是把整個倭國都買下來,那也是遲早的事!”
“那不是買賣。”鄭鴻逵頭也不抬。
“怎麼不是買賣?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用銀子衡量的?一顆水玉籽,能救一個大名的命,你說,他願意出多少錢?一座城?一個港口?還是他一半的家產?”鄭芝豹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鄭鴻逵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這個被金銀蒙住了心竅的七弟。
“七弟,你覺得,家主缺銀子嗎?”
一句話,把鄭芝豹問得愣住了。
一個能憑空造出海上漁場,讓魚蝦取之不儘的人。
一個能讓貧瘠海島長出神樹,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人。
這樣的人,會在乎那幾座金山銀山?
鄭芝豹臉上的狂熱,迅速冷卻了下來。
……
“四叔,七叔。”鄭成功回過身,他的臉上很平靜。
“家主,咱們這就要到那薩摩藩了。”鄭芝豹搓著手,還是忍不住把心裡的問題問了出來,
“您說,咱們帶去的那一百顆水玉籽,是當禮物白送給他們,還是……開個價?”
鄭成功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七叔,你覺得,一個快要渴死的人,在沙漠裡遇到了一片綠洲,他會去問那片綠洲的主人,這水要賣多少錢一碗嗎?”
鄭芝豹的腦子轉了半天。
“您的意思是……咱們不賣,就讓他們搶著喝?”
“不。”鄭成功搖了搖頭,“是讓他們明白,隻有跟著我們,才永遠有水喝。”
鄭鴻逵在一旁沉吟片刻,開口問道:
“家主,據克勞斯所言,薩摩島津家,民風悍勇,桀驁不馴。我們此行,雖非征伐,但萬一對方不識好歹,起了衝突,該當如何行事?我們的底線,在哪裡?”
這是一個實際的問題。
鄭鴻逵是宿將,他從不相信虛無縹緲的善意,隻相信刀鋒的威懾。
“四叔所慮極是。”鄭成功點了點頭,他轉向不遠處角落裡,那個一直躬著身,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荷蘭人。
“克勞斯。”
“是!尊敬的大人!”克勞斯渾身一顫,幾乎是小跑著到了跟前。
“把你所知道的,關於島津家的一切,再詳細說一遍。不要有任何遺漏。”
“是,是!”克勞斯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的漢語因為緊張而有些磕絆。
“薩摩的島津氏,是倭國最古老、最強大的武家之一。他們的士兵,以悍不畏死聞名,在倭國,人稱‘薩摩隼人’,意思是像獵鷹一樣凶猛的武士。”
“他們的現任家主,是島津光久。此人雖然年輕,但據說繼承了島津家一貫的野心與強硬。他們表麵上臣服於江戶的德川幕府,但實際上,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甚至違背鎖國令,私下與琉球、朝鮮乃至一些南洋海商進行走私貿易。”
“走私?”鄭芝豹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他們也乾這個?那不是搶咱們的生意嗎?”
克勞斯不敢接他的話,隻是繼續用恐懼的語調補充道:
“他們……他們對任何外來者都抱有極強的警惕心。尤其是對強大的武裝船隊。數十年前,曾有一艘西班牙的蓋倫船誤入他們的海域,結果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擊沉,船員全部被處死。他們……他們不講道理。”
鄭芝豹聽得有些心驚肉跳。
“一群瘋狗。”他低聲罵了一句。
鄭鴻逵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他看向鄭成功:“家主,如此說來,我們此行,風險極大。對方很可能會在弄清我們的來意之前,就主動發起攻擊。”
“四叔,你覺得,我們腳下的這艘船,怕他們的攻擊嗎?”鄭成功忽然問。
鄭鴻逵一愣,隨即挺起了胸膛:“自然不怕!彆說幾艘倭人的小船,便是荷蘭人的主力艦隊,在家主的神威麵前,也不過是土雞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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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結了。”鄭成功笑了。
“可……”鄭鴻逵還是覺得不妥,
“我們此行,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為了播下種子。若是一上來就打打殺殺,豈不是與我們的初衷相悖?”
“四哥,你這就想錯了!”一旁的鄭芝豹忽然插話,他那雙小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恍然大悟的光芒,“我明白了!家主,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鄭成功和鄭鴻逵都看向他。
“這叫什麼?這就叫‘欲揚先抑’!”鄭芝豹一拍大腿,說得口沫橫飛。
“咱們先把船停在他們家門口,等他們氣勢洶洶地衝出來,對著咱們齜牙咧嘴,以為咱們是軟柿子,想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