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如絮,將遠近的山巒染成一片素白。
時值臘月二十三,祭灶日。
民間素有掃塵焚香的習俗,祈願來年家宅平安,五穀豐登。
青州境內的官道旁,早有性急的孩童將爆竹插在雪堆裡點燃。
啪的一聲脆響,驚起幾聲犬吠,隨即便是孩童們歡快的笑聲。
雖世道艱難,年關終究是要熱鬨起來的。
鄉民們臉上帶著忙碌一年的倦色,卻也透出幾分對年節的期盼。
車隊轆轆而行,拉車的駑馬似乎也感知到人間煙火氣,蹄聲都輕快了些。
距梁山雖隻兩日路途,但連日趕路,車中女眷也難免麵露疲色。
徐寧娘子摟著裹成棉球的孩子,輕聲哼著汴梁流傳的祭灶曲。
“灶王爺騎紅馬,糖瓜粘住牙,好話傳三句,歹話休要提……”
懷裡的孩兒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咿咿呀呀地玩著母親衣襟上的盤扣。
林衝不知何時已挪到車轅邊,一隻手穩穩按住劉備攥著韁繩的手背。
“哥哥,換我來吧。”
劉備搖頭,目光仍溫和地掃過沿途漸起的年節氣象。
“無妨,賢弟方才歇下不到兩個時辰。”
“隻要想到貞娘已在山上等候,我便一刻也閉不上眼,恨不能即刻便到。”
林衝嘴角浮現一絲真切的笑意,眼底的焦灼被一種近乎歸家的急切所取代。
劉備聽罷終於鬆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也笑道:“吾心亦然。”
掀開厚實的車簾,廂內光線柔和。
徐寧妻抬頭對他感激地笑了笑,懷中的孩兒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望過來。
劉備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另一側。
金錢豹子湯隆歪靠著廂壁,鼾聲如雷,嘴角還掛著一絲憨笑,想必夢見了什麼美事。
劉備撿起滑落腳邊的薄毯,重新替他嚴嚴實實地掖好肩頸。
待這一切做完,他才退到車廂最裡側的陰影中,倚著硬木壁板,闔上雙眼。
心緒卻難以平靜。
這一趟東京之行,險象環生,也收獲頗豐。
不僅帶回了貞娘,全了林衝兄弟畢生之憾,更彙聚了諸多豪傑。
花和尚魯智深,這般蕩魔金剛,金槍手徐寧,這等沙場虎將。
許貫忠,那位胸中藏著經緯乾坤,隱於草堂的大才。
雖然隻有寥寥數語,便如撥雲見日,為梁山指出的是一條康莊大道。
還有那金錢豹子湯隆,祖傳的鐵匠手藝,日後山寨軍械打造修繕,離他不得。
即便是張三,李四那些個東京潑皮,其市井間的機靈與難得的忠義,亦有其可用之處。
點點滴滴,彙聚成流。
數月殫精竭慮,梁山泊這艘最初幾乎傾覆的破船,終於漸漸吃水深重,有了抗衡風浪的底氣。
就在劉備半夢半醒的恍惚間,車身猛地一頓!
整個車廂劇烈顛簸,便聽車外一聲炸雷般的暴吼響起。
“此山是爺開!此樹是爺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不字,管殺不管埋!”
聲浪粗野狂放,震得道旁枯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驚起林間棲息的寒鴉。
連酣睡的湯隆都被驚醒了,他猛地坐起,卻扯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這漢子揉著惺忪睡眼,苦笑道:“怎地又是打劫?還沒完沒了了!”
自打入青州地界,這已是眾人遇到的第三波山賊了。
青州地處魯中山區,層巒疊嶂,溝壑縱橫,曆來便是強人嘯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