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指尖撚住狼毫筆杆,筆鋒在濃黑的墨汁裡飽蘸一番,懸停在生宣上方時,筆尖還滴下一顆墨珠,在紙上暈開個小小的黑點。
空氣中那股甜腥的茶香似乎更濃了,像化不開的糖漿裹著鐵鏽味,混雜著燭火燃出的焦氣、人身上的汗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腐爛草木的壓抑氣息,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連呼吸都覺得滯澀。
屏息凝神間,筆鋒落下,腕轉鋒回,一個飽滿的“天”字剛寫就一半——橫畫如勒馬繩般遒勁,撇捺尚未收筆——
“呼——!”
一股陰冷的穿堂風毫無預兆地從洞開的大門猛灌進來!風聲淒厲得如同無數冤魂在同時哭嚎,卷起地上的草灰打著旋兒,像群受驚的黑蟲,直撲廳堂中央的新娘而去!
“嘩啦!”
那方繡著龍鳳呈祥紋樣的厚重大紅蓋頭,竟被這股邪風猛地掀飛起來!蓋頭在空中打著旋,流蘇如斷翅蝴蝶的鱗羽般亂顫,最終“啪”地一聲摔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揚起細塵。
一瞬間,整個喧囂的院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驟然扼住了喉嚨!鑼鼓聲戛然而止,嗩呐的尖嘯卡在半空,連王憨喉嚨裡那癡傻的“嗬嗬”聲都斷了線。
死寂!絕對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無論麻木如石像、恐懼如驚兔,還是藏著幾分好奇的窺探,都齊刷刷地釘在了新娘的臉上,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
那張臉!
慘白如剛刷過石灰的牆壁,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連唇瓣都乾裂得像兩片枯萎的秋葉,泛著死氣沉沉的青灰。
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白占了大半,瞳孔卻縮成兩個黑洞洞的小點,空洞無神地望著前方虛空,仿佛兩口被徹底淘乾了水的枯井,隻剩下無儘的死寂和沉底的絕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角——竟微微向上揚起,扯出一個極其僵硬、極其詭異的弧度,像是在笑!可那笑意裡沒有半分喜悅,隻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種非人的麻木,比任何慟哭都更讓人脊背發涼,汗毛倒豎!
視線下移,她的耳垂!左右耳垂上,赫然各有一個細小的、新鮮的血洞!邊緣還凝著半乾的血痂,像是剛剛被人用粗針狠狠刺穿!
殷紅的血珠正從洞中緩緩滲出,順著蒼白纖細的脖頸蜿蜒流下,一滴,又一滴,落在那身猩紅的嫁衣上,迅速暈開一朵朵不斷擴大的、暗紅色的、妖異的花,像雪地裡綻開的紅梅,卻帶著說不出的腥氣。
“蓋……蓋起來!快蓋起來!”王村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發出一聲尖利變調的嘶吼,臉上的肌肉因極致的驚恐和憤怒而扭曲成一團,眼角的皺紋裡擠出猙獰的紅絲。
那穿藍布褂子的老媽子如夢初醒,尖叫著撲向地上的蓋頭,枯瘦的手指在青磚上抓撓著,帶起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然而,就在蓋頭被撿起、老媽子手忙腳亂要往新娘頭上蓋去的刹那——
那一直如同石像般僵立的新娘,頭顱竟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轉動了!頸椎轉動時發出“哢哢”的輕響,像是鏽蝕的機殼在艱難咬合,聽得人牙酸。最終,那雙空洞得如同枯井的眼睛,精準地、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她的嘴唇開始翕動!幅度極小,頻率卻快得詭異,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沒有聲音發出,但那口型……那反複開合的、絕望而執著的口型,分明是在說“救……”
就在同時,庭院裡彌漫的甜膩茶香陡然變得無比刺鼻!一股強烈的、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瞬間蓋過了所有味道,像是打翻了陳年的醬缸,混著爛肉的腥甜,直衝鼻腔!
我甚至清晰地聽到一陣細微到極致、卻密密麻麻的“沙沙”聲,如同無數細小的、帶著硬殼的蟲足在瘋狂地爬過乾燥的沙地!
那聲音似乎無處不在,從腳下的泥土裡,從周圍的牆壁縫隙中,甚至從自己的頭皮底下鑽出來,鑽進耳朵,撓得人神經發顫!
“大人!吉時不可誤!快題字!快題字吧!”王村長帶著顫音的催促在耳邊炸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他不知何時已站到我身側,一隻枯瘦卻如同鐵鉗般的手死死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五指用力,指甲幾乎要透過薄薄的官袍嵌進我的皮肉裡,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的呼吸粗重而灼熱,噴在我的耳畔,帶著濃重的茶腥味和一種野獸般的恐懼,像條被逼到絕路的狗。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我強壓下心頭翻湧的驚濤駭浪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握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泛出青紫色。筆鋒沉重地落下,在“天”字旁寫下“作之合”三字。橫平豎直,卻抖得厲害,墨色濃淡不均,像是字在紙上掙紮。
當最後一筆落在“合”字那象征圓滿的收尾處時,我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新娘垂落在身側、被寬大袖口半掩住的手腕。
一圈觸目驚心的青紫色勒痕!深深嵌在那纖細蒼白的手腕上,像一道醜陋的蛇蛻!邊緣泛著一種詭異的黑青色,如同腐敗多日的淤傷,更散發出一種若有若無的……黴爛氣息!那絕非一日之功,分明是常年被繩索捆縛留下的印記!
宴席終於開席。幾十張油膩的方桌被夥計們麻利地擺開,桌麵油光鋥亮,積著層經年累月的油汙,筷子一放便打滑。很快,大盤大碗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桌,紅燒肘子顫巍巍堆得像座小山,油汁順著碗沿往下淌;
整隻鹵雞色澤醬紅,雞皮繃得發亮,腿骨處還露著點白森森的骨茬;清蒸河魚瞪著圓眼珠,鱗片泛著水光,魚腹裡塞滿了蔥段,卻掩不住那股河泥的腥氣。菜式豐盛得近乎奢侈,在這貧瘠的鎮子上顯得格外紮眼。
然而,詭異的是,每一道菜上都均勻地撒著層細碎的深綠色粉末。濃油赤醬的紅燒肉上,油亮的肉皮沾著點點青綠,像凝固的血珠裡混了毒;清蒸河魚的魚鰓旁,粉末順著魚腹的褶皺往下落,與透明的魚油纏成一團;就連那盤本該清爽的炒時蔬,菜葉上也蒙著層綠,像是被人從茶缸裡撈出來的。
我湊近了些,一股混合著草木枯敗的氣息鑽進鼻腔——那分明是碾磨得極細的茶葉碎末,隻是顏色暗沉發黑,帶著股陳腐的黴味,絕非尋常用來調味的新茶。
整個宴席上空,濃鬱的葷腥氣與無處不在的茶腥味奇異地糾纏著。肉脂的膩香裡裹著茶葉的澀,河魚的土腥中滲著草木的朽,形成一種令人反胃的怪誕氣息,像有人把屠宰場的血汙倒進了陳年茶缸,聞著便讓人胃裡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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