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長親自作陪,身子骨坐得筆挺,穩穩占了我下首的位置。他臉上那副滴水不漏的熱情又回來了,眼角眉梢堆著笑,仿佛先前席間任何一絲異樣都隻是旁人的錯覺。
手裡那雙烏木長筷像生了靈性,不由分說便往我麵前的粗瓷海碗裡填——沾滿茶葉末的肥厚肉片泛著琥珀色的油光,燉得酥爛的雞塊裹著深褐的茶色醬汁,連顫巍巍的肉皮凍上都撒了層細碎的茶渣,在燈光下泛著青黑的光。
不過片刻,碗裡便堆起座油膩膩、綠汪汪的小山,茶葉末混著葷油在碗底積成黏膩的漬,看著格外礙眼。
“大人一路風塵仆仆,快嘗嘗咱們茶香鎮的特色!”王村長的聲音透著股刻意的熱絡,尾音拖得老長,“這河魚是今早天不亮就下河撈的,出水時還活蹦亂跳;土雞也是後山坡散養的,啄蟲吃穀長大,肉質緊實得很!”
我捏著竹筷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勉強夾起片看著最“正常”的筍。可還沒送到嘴邊,那股混雜著生肉腥、葷油膩與陳茶腐氣的怪味便直衝鼻腔,像根臟汙的棉絮堵在嗓子眼,胃裡頓時像被塞進團亂麻,攪得一陣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喉嚨口湧。
“大人再嘗嘗這道‘龍鳳呈祥’!”王村長忽然提高了嗓門,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光,用筷子重重地點向剛端上桌的青花大碗。
碗裡臥著個燉得稀爛的紅燒肘子,表皮泛著極不自然的暗紅色,像塊凝固多日的血塊,上麵裹著層粘稠發亮的醬汁,同樣紅得詭異,燈光下淌著油光,順著碗壁緩緩往下爬。
濃烈的醬香味裡,那股甜膩的茶腥氣格外紮眼,像根細針似的往人天靈蓋裡鑽。“這可是用聚香樓今年最好的新茶‘女兒紅’作引,加了十八味香料,小火慢燉了三個時辰!茶香入肉,肉香襯茶,味道絕了!彆處您打著燈籠也嘗不到!”
盛情難卻四個字像塊磨盤壓在心頭。我強忍著胃裡的翻騰,睫毛上都凝了層冷汗,用筷子尖在碗裡那座小山上撥了撥,夾起塊連著皮的肘子肉。
暗紅色的醬汁順著肉塊往下滴,在碗沿積成小小的油珠,顫巍巍地晃著。就在我閉著眼、幾乎要將這“特色”送入口中的瞬間,目光無意間掃過肉塊下方——
那暗紅的皮肉銜接處,赫然露著一小截白森森的東西!
不過半寸長,微微彎曲著,像段被掰斷的玉簪,頂端還有個圓鈍的小凸起,形狀像極了人指骨末端的關節!邊緣能看到被醬汁染成褐色的斷裂茬口,不規則的裂痕裡還嵌著些暗紅的碎屑,看著像是沒刮淨的肉末,又像是彆的什麼。
“嘔——!”
一股無法抑製的惡心感猛地從胃裡躥上喉嚨,帶著酸腐的熱氣!我像被烙鐵燙到般猛地甩開那塊肉,油膩的醬汁“啪”地濺在湖藍色的官袍袖口上,留下幾點暗紅的汙跡,像濺上了血。冷汗瞬間浸透了裡衣,後背涼得像貼了塊冰,順著脊椎骨往頭頂爬。
“大人?大人您怎麼了?”王村長立刻放下筷子,臉上堆起關切的褶子,眼角的笑紋都擠成了溝壑,身體微微前傾,可那雙藏在皺紋裡的精明眼睛卻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我臉上,連我嘴角抽搐的弧度、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懼都不肯放過。
“沒……沒什麼,”我扶住桌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強壓下喉嚨口的酸水,聲音發虛得像被風吹過的蛛絲,“許是昨夜受了風寒,又兼車馬勞頓,此刻腹中突感不適,有些……頭暈目眩。”
我撐著桌子站起身,隻覺得眼前發黑,桌椅都在晃,“時辰不早,本官……先行告退回驛站歇息了,失禮之處,還望王村長海涵。”
王村長臉上的關切僵了一瞬,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陰鷙,快得像燭火被風掃過的影子,隨即又被虛假的熱情蓋了過去,連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大人身體要緊!是小老兒考慮不周,讓大人受累了!”他沒強留,跟著站起身,袍子下擺掃過凳腳,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臉上重新擠出笑,“大人慢走,改日待大人身體爽利了,小老兒再備薄禮,登門向大人賠罪請教!”那“請教”二字咬得格外重,像塊石頭砸在青石板上,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我用儘全身力氣維持著體麵,指尖都在抖,在驛卒的攙扶下踉蹌著往外走。剛踏出院門門檻的刹那,身後喧囂震天的鑼鼓嗩呐聲突然像被無形的刀斬斷——
死寂!
整個世界仿佛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連風都屏住了呼吸。方才還人聲鼎沸的院落,此刻靜得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還有血液在血管裡奔湧的轟鳴。
幾十桌村民依舊圍坐在油膩的方桌旁,保持著低頭扒飯的姿勢,筷子懸在嘴邊,碗裡的菜還冒著熱氣,人卻像一尊尊被凍住的泥塑,連呼吸聲都細得像蚊子哼,若有若無。隻有晚風卷著院裡的紙屑和草灰,發出單調的“沙沙”聲,像誰在暗處磨牙,聽得人頭皮發麻。
我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隻想儘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路過院門旁一桌時,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木然地坐著,懷裡的娃娃突然抬起頭。
孩子嘴角沾著暗紅的醬汁,像偷吃了血的小獸,小臉糊得臟兮兮的,看見我身上的官袍,竟咧開嘴無聲地笑了,露出一口黑黃的乳牙,牙縫裡還塞著點褐色的渣。他伸出同樣沾著醬汁的小手,五根手指張張合合,指向正廳的方向,用夢囈般的聲音含糊地念叨:
“新娘子……好吃……香……”
稚嫩的童音在死寂的院裡炸開,像道驚雷劈在頭頂!抱孩子的婦人渾身一震,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伸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幾乎要把孩子的小臉按變形,眼眶裡瞬間蓄滿了淚。
她驚恐地抬起頭,眼裡滿是絕望的哀求,死死盯著我,頭搖得像撥浪鼓,那眼神像是見了索命的厲鬼,又像是在求我救命。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衝頭頂,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成冰!我猛地轉頭,望向正廳的方向——那裡的燈光依舊亮著,窗紙上印著晃動的人影,卻像隻蟄伏在黑暗裡的眼,在濃重的夜色裡閃著幽光,冷冷地窺視著院外倉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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