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青峰鎮來說吧,鎮裡人隻要一提起老鴉嶺,那臉上的神色就變了。聽說文革初期破四舊的時候,有一群紅衛兵不信邪,闖進老鴉嶺抄家,想把那些所謂的“封建殘餘”連根拔起。
可誰能想到,他們回來後,好幾個都像丟了魂似的瘋了。據那些瘋了的紅衛兵胡言亂語說,他們在老鴉嶺看到“白影子在槐樹上飄”,大白天的,那槐樹周圍就彌漫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息,讓人頭皮發麻。
還有人說,夜裡路過老鴉嶺附近,能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那聲音哀怨淒慘,聽著就不像是活人發出來的。
“她要啥刀?”我趕緊追問,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老王頭一聽這話,咳嗽得更凶了,臉憋得通紅發紫,像塊豬肝,身子佝僂著幾乎要趴到地上。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抖得厲害,哆哆嗦嗦指著我腳邊的樟木匣子:
“看清楚……刀柄,紅繩纏三圈的那把彆碰,要……要那把纏著黑布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像是被啥東西狠狠砸了一下。匣子最底下壓著的兩把鎮刀,可不就是一把纏紅繩、一把裹黑布?
那是爺爺傳下來的“陰陽刀”,爹活著時反複叮囑過:紅繩那把鎮陽,能斷邪祟;黑布那把鎮陰,專招舊魂。這兩把刀金貴得很,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出鞘,尤其是黑布那把,爹說過“出鞘必見血光”。
“王大爺,那是鎮刀啊!”我趕緊壓低聲音,飛快地左右瞟了瞟——集鎮上還有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巡邏,手裡拎著木棍四處轉悠,要是被他們聽見“鎮刀”“邪祟”這些詞,輕則被批鬥,重則被抓去公社學習班,“這東西不能隨便動,規矩大著呢!”
“必須去!”老王頭突然拔高了嗓門,又猛地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好半天才順過氣,聲音嘶啞地說,“她等這刀……等了三十年了……”
話沒說完,他身子一歪,直挺挺倒在了我的攤子前,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半塊玉佩。
周圍趕集的人“呼啦”一下圍了上來,有人喊“快送衛生院”,有人蹲下來探他的鼻息,搖搖頭說“怕是不行了”。
我趕緊蹲下去,手指剛碰到他的鼻子,就知道人沒了——一點氣兒都沒了。可他的眼睛還睜著,直勾勾地盯著我的樟木匣子,嘴角卻帶著點說不清的笑意,像是了了樁天大的心事。
沒過多久,公社的人騎著自行車來了,看了看情況,在本子上登記了幾筆,說是“肺癆晚期,正常死亡”,就讓村裡的人幫忙抬走了。
我沒心思再擺攤,跟著幫忙把老王頭抬到他住的破廟裡。那廟早就沒了神像,就剩幾堵破牆,他在牆角鋪了堆乾草當床。
收拾他遺物時,我在鋪蓋卷底下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抽出來一看,是本磨得邊角發毛的賬本。紙頁黃得像枯葉,脆生生的一碰就掉渣,上麵用毛筆字記著些人名、地名和日期,大多模糊不清。翻到最後一頁,一行字看得清清楚楚:“劉守義,老鴉嶺,1949.12.24,刀未歸。”
劉守義?這名字聽著耳熟。夜裡我躺在破廟的乾草堆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手裡摩挲著那半塊冰涼的玉佩,腦子裡亂糟糟的。
突然,爹生前說過的話猛地鑽進耳朵——1949年冬天,有個姓劉的賒刀人在伏牛山失蹤了,聽說帶著一把傳家的鎮刀進山收賬,從此杳無音信,連屍首都沒找著。難道老王頭說的劉婆子,是這姓劉的家人?
我在破廟裡猶豫了三天,最後還是決定去老鴉嶺。一來老王頭臨終托孤,我不能當沒聽見;二來那半塊玉佩和賬本上的名字,像塊石頭壓在我心口,不弄明白睡不著覺。
咱賒刀人有個規矩:“刀出有因,債還有時”,要是真有前輩的刀沒能歸位,我咋著也得去看看。
出發前,我回了趟家。家在青峰鎮外的石家村,就三間土坯房,院牆是用河裡撿的石頭壘的,東倒西歪的,風一吹都晃悠。
媳婦正在院裡的繩子上曬紅薯乾,看見我回來,趕緊拍掉手上的灰迎過來:“咋回來了?不是說要出去的嗎?”
“回來拿點東西。”我走進裡屋,從床底下拖出個落滿灰塵的木箱,打開銅鎖,把那兩把鎮刀用棉布仔細包了又包,小心翼翼放進樟木匣子最底層。
媳婦跟進來,一眼就瞥見了鎮刀,臉色“唰”地白了,聲音都發顫:“又動這東西?爹活著時不是說……”
“沒事,”我打斷她,強裝鎮定地說,“就帶去看看,不一定用得上。”
媳婦沒再勸,轉身進了灶房。不一會兒,她端出用油紙包好的包袱,塞到我手裡:“烙了十幾個玉米餅,路上餓了吃。”
她頓了頓,眼神裡滿是擔憂,“路上小心點,彆跟紅衛兵起衝突,看見紅袖章就躲遠點走。”說著,她聲音低了下去,眼圈有點紅,“爹那時候……就是被紅衛兵嚇出的病根,到死都沒好利索。”
我心裡猛地一酸,眼圈瞬間就熱了。爹是1968年走的,走的時候才五十八歲,正是能乾活的年紀,卻被病拖垮了。他這輩子老實巴交,跟街坊鄰居說話都帶著笑,從沒跟人紅過臉,可就因為1966年破四舊那陣子,被紅衛兵抓去批鬥了三天三夜,身子徹底垮了。
那天的情景,我到死都忘不了。一群半大的小夥子,穿著綠軍裝,胳膊上套著紅袖章,呼啦啦闖進家,翻箱倒櫃地搜。他們從炕洞裡翻出爺爺的牌位,又從梁上扯下那本記著賒刀賬的舊本子——那是爹寶貝得不行的東西,上麵記著幾十年的賒刀賬,誰家欠了刀錢,約定的日子是啥,記得清清楚楚。
紅衛兵把牌位往地上一摔,用腳碾得粉碎,指著爹罵:“這是封建偶像!你還敢偷偷供奉!”又抖著那本賬本喊:“這是剝削證據!記錄著你們壓迫勞動人民的罪證!”
他們不由分說,把爹捆在村口的老槐樹上,讓他低頭認罪。十月的風刮得像刀子,爹穿著單褂子,凍得嘴唇發紫,卻梗著脖子不肯低頭:“我賒刀人憑手藝吃飯,不偷不搶,收的是辛苦錢,認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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