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顛簸。
淩雲的意識在無儘的痛楚和混沌中沉浮。耳邊是單調而規律的馬蹄聲,身體隨著某種節奏搖晃,每一次顛簸都讓左腿的傷口爆發出撕裂般的劇痛,提醒著他仍未脫離險境。
他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逐漸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粗糙的木製棚頂,隨著行進微微晃動。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牲口氣味、皮革鞣製的味道、草藥苦澀的氣息,還有一種屬於許多人擠在一起的、難以言喻的體味。他正躺在一輛緩慢行進的馬車裡,身下墊著些乾草,還算柔軟,但依舊硌得慌。
他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打量四周。馬車棚內很寬敞,還躺著另外幾個傷兵,有的昏睡著發出痛苦的呻吟,有的睜著眼茫然望著頂棚,眼神空洞。他們穿著統一的紅色號襖,是明軍製式。車轅外,可以看到前後都是行進中的隊伍,騎兵、步兵、輜重車,絡繹不絕,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其中一些旗幟上,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燕”字。
燕軍?朱棣的軍隊?
淩雲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靖難之役?他居然直接穿到了明朝初年這場決定國運的內戰之中!落在叛軍燕王手裡,福禍難料。但至少,暫時活下來了。
他嘗試活動一下手腳,除了左腿被重新包紮過手法粗糙但止血有效),身上似乎沒有新增的嚴重傷勢。那聲爆炸的巨響似乎隻震得他短暫昏厥和耳膜嗡鳴,現在已緩解大半。他那個寶貝工具箱,就放在他手邊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上麵沾著的泥汙被粗略擦拭過。
是誰救了他?那個下令“帶走”他的將領?
正思忖間,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名穿著普通軍官服飾、麵色冷硬的漢子探頭進來,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淩雲臉上。
“醒了?”那軍官聲音沙啞,沒什麼情緒,“算你命大。能動彈了就自己吃點東西。”說著,扔進來一個粗布包著的、硬邦邦的麵餅和一個水囊。
淩雲喉嚨乾得冒火,也顧不得許多,抓起水囊猛灌了幾口涼水,又被那粗糙的麵餅噎得直瞪眼。食物的味道實在不敢恭維,但能量是實實在在的。
“多謝軍爺,”他啞著嗓子問,“不知是哪位將軍救了在下?這裡可是燕王麾下?”
那軍官瞥了他一眼,帶著一絲審視:“是馬三寶馬公公麾下的弟兄把你從鬼門關撈回來的。至於其他,到了大營自有分曉,休得多問。”說完,便放下簾子,不再理會。
馬三寶?那不是後來鼎鼎大名的鄭和嗎?淩雲心中暗驚。原來是他的人。看來那聲爆炸的動靜確實不小,引來了大人物的注意。
接下來的路程,淩雲沉默地躺在馬車裡,一邊忍受著顛簸和疼痛,一邊飛速思考。工具箱還在,但平板電腦和充電寶已毀,這是他最大的損失。在這個時代,他最大的資本就隻剩下腦子裡那些超越千年的知識。必須謹慎,絕不能輕易暴露來曆。在那個冷兵器為主的戰場上,他弄出的爆炸太過突兀和駭人,必然會引起懷疑和探究。
如何解釋?如何自保?又如何利用這個機會?
他仔細觀察著這支軍隊。紀律顯然比之前遭遇的潰兵要嚴明得多,行軍隊伍雖顯疲憊卻並無散亂之色,士兵臉上多有風霜之色,眼神裡帶著一股剽悍。這就是未來永樂大帝起家的班底,北地精銳。
傍晚時分,大軍抵達一處臨時設立的營寨。傷兵被逐一抬下馬車。輪到淩雲時,兩個士兵粗手粗腳地將他架起,拖到一處滿是呻吟聲的營帳前——這裡是傷兵營。
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幾乎讓人窒息。帳內條件極其簡陋,地上鋪著乾草,傷兵密密麻麻地躺著。所謂的軍醫更像是個屠夫,拿著各種令人膽寒的工具,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進行著截肢、挖箭頭、烙鐵止血等操作,慘叫聲不絕於耳。景象宛如地獄。
淩雲看得頭皮發麻。他的腿傷在這裡,搞不好就會感染潰爛,最後難逃一死。
正當他心中冰涼之際,一個略顯尖細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響起:“那個黑臉的小子,單獨安置到旁邊的小帳去。劉醫官,你去給他看看,仔細些。”
淩雲抬頭,看見一個麵白無須、身著宦官服飾、眼神卻異常銳利精乾的中年人正指著自己。他身旁跟著的,正是白天那個冷硬軍官。看來這位就是馬三寶了。
“多謝馬公公。”淩雲掙紮著想要行禮。
馬三寶擺了擺手,目光在他臉上和那工具箱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好生歇著,王爺可能要見你。”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兩個士兵將淩雲抬進一個相對乾淨安靜的小帳篷。
被稱為劉醫官的老者跟著進來,檢查了淩雲的腿傷,清洗、上藥一種黑乎乎的膏藥)、重新包紮,動作比外麵那些“屠夫”要精細得多。
“小子,運氣不錯。”劉醫官一邊包紮一邊嘟囔,“傷口雖深,沒傷到主要筋絡,骨頭也沒大事。又得了馬公公的眼,死不了啦。不過這腿,得將養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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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連聲道謝,心中稍安。馬三寶的特殊關照,顯然是因為那聲爆炸。他們想知道那是什麼,或者說,他是怎麼做到的。
獨自躺在小帳篷裡,外麵傷兵營的哀嚎似乎遙遠了一些。淩雲深吸一口氣,打開工具箱,仔細清點。工具基本完好。他拿起那台徹底黑屏的平板電腦,用力按了按電源鍵,又檢查了充電寶的裂口,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
唯一的“外掛”消失了。從現在起,他真正隻能依靠自己。
他拿起那把多功能扳手,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稍微驅散了一些心中的茫然。機械,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沒有電腦,那些圖紙、公式、原理也早已深刻在他的腦海深處。
幾天後,淩雲的腿傷稍有好轉,已經可以拄著根木棍勉強行走。期間除了送飯的士兵,並無人來打擾他,但這種平靜反而讓他更加警惕。
終於,這天下午,那名冷硬軍官再次出現:“跟我走,王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