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既下，龍江關試點工程便如火如荼地展開。然而，這“火”卻燒得頗為艱難。
淩雲親自掛帥，將天工院南京分院的骨乾力量幾乎全部投入於此。郭衡負責總體協調與圖紙深化，李小柱帶領工匠團隊打造核心機械部件，趙老蔫則憑借其老到的經驗，負責物料采購與本地匠戶的協調。天工院那略顯破敗的院落，暫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坊，日夜傳來叮叮當當的金屬敲擊聲和木工刨削聲。
技術難關：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首先遇到的是材料問題。淩雲設計的齒輪組需要較高的強度和耐磨性，但工部劃撥來的生鐵質量參差不齊，難以滿足要求。
“大人，這鐵料雜質太多，脆性大，鑄造出來的齒輪試運行時崩了好幾個齒！”李小柱灰頭土臉地彙報，手裡拿著一個損壞的齒輪。
淩雲仔細檢查斷口，沉聲道：“不能完全依賴工部的供應。趙師傅，你帶人，拿著我的條子，去尋訪南京城內的私家鐵坊，看看有沒有品質更好的‘蘇鋼’或‘閩鐵’，價格可以稍高一些。同時，我們自己的小高爐也要儘快點火，嘗試用我們北平的法子煉製一批精鐵！”
這無疑增加了成本和周期，但為了質量，不得不為。
其次是水力驅動的適應性。龍江關段水流速度隨季節和潮汐變化，如何保證水力驅動的穩定輸出成了難題。原型機在試運行時，時而因水流不足而停滯，時而因水流過急而失控，水輪葉片甚至被湍急的水流打壞過一次。
“格物之妙，在於因地製宜。”淩雲站在江邊，觀察著水流，對郭衡和李小柱說道，“不能指望一套設計放之四海而皆準。水輪葉片的角度和形狀需要調整，增加可調機構。同時，必須保留畜力備份，在水力不足時隨時切換。”
這要求設計更具靈活性，對加工精度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人為阻礙：無形的牆壁
相比技術難題，人為的阻礙更為棘手。
漕督衙門派來的“協理”官員，整日捧著《漕運全書》，對淩雲團隊的每一個改動指手畫腳，動輒便以“不合規製”、“有礙觀瞻”為由阻撓。
“淩大人，這吊臂立柱埋設於此，恐妨礙汛期巡堤查險之路，按製，堤岸五丈之內不得有永久構築物！”那位姓王的員外郎義正辭嚴。
郭衡忍著怒氣解釋：“王大人，此乃臨時試點，並非永久構築，且我等已儘量靠後……”
“臨時？萬一用了便拆不掉呢？規製就是規製！”王員外郎油鹽不進。
工部下屬的將作司，在撥付木材、石料時拖拖拉拉，送來的木料多是邊角料或帶有隱癤的次品，石料尺寸也往往不合要求。
“趙老，這可怎麼辦？沒有好木料，吊臂的主梁不敢用啊！”一個年輕工匠焦急道。
趙老蔫悶頭抽著旱煙，良久才道：“我去找幾個老夥計想想辦法，南京城裡，總有些門路……隻是，這銀子……”淩雲當即批了條子，動用了朱棣特批的內帑銀錢，繞開工部體係進行采購。
更可氣的是，一些被安排來“協助”的本地匠戶和役夫，明顯出工不出力，或者假裝聽不懂指令，延誤工期。顯然，有人暗中授意，讓他們消極對抗。
“跟他們說破了嘴皮子，怎麼裝滑輪，怎麼固定，轉頭就忘！我看他們是故意的！”李小柱氣得差點要動手打人。
淩雲攔住他，冷靜地說：“光靠命令不行。郭衡，你去，把我們的人和他們混編，一對一，手把手地教。同時，宣布規矩：凡按時按質完成分配任務的，每日工錢加倍！若有突出貢獻者，另有重賞！偷奸耍滑、故意延誤者，立即清退，永不錄用！”
恩威並施與皇帝的關注
金錢的激勵和嚴格的懲罰並施，效果立竿見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些原本觀望的匠戶開始認真學、拚命乾，畢竟天工院給的工錢遠超他們平日所得。而被清退幾個刺頭後，怠工的風氣也為之一肅。
馬三寶不時會“恰好”路過工地，他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將一切儘收眼底。
“淩先生，皇爺可是時常問起龍江關的進度呢。”馬三寶尖細的嗓音帶著深意，“這南京城啊，眼線多，嘴也雜。有些人，就等著看先生您的笑話。”
淩雲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朱棣在提醒他，也是警告他。他躬身道：“有勞公公回稟陛下，淩雲必竭儘全力，不負聖望！”
壓力之下，淩雲幾乎以工坊為家。他親自參與關鍵部件的調試，與工匠一同啃著乾糧，討論技術細節。他不再僅僅是一個設計者，更是一個現場總指揮，一個矛盾調解員。這種親力親為、與匠人同甘共苦的作風，潛移默化地感染著天工院的團隊，甚至讓一些原本敵視的本地匠戶，也漸漸對他產生了敬意。
高潮：意外與臨機決斷
就在工程進入最後衝刺階段，準備進行全係統聯動試運行的前夜，意外發生了。
深夜，值夜的學徒驚慌失措地跑來報告：“大人！不好了！剛裝好的水力驅動主軸……被、被人用鋸子鋸開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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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心頭巨震，立刻趕到現場。隻見那根需要精心鍛造、耗費了巨大心血的主軸，靠近軸承的位置，被人用鋼鋸鋸開了一道深達寸許的可怕缺口！這絕非自然損壞，而是蓄意破壞！
消息迅速傳開，工地上一片嘩然和恐慌。李小柱眼睛都紅了，怒吼著要揪出內鬼。郭衡麵色凝重，計算著重新鍛造一根主軸需要的時間——至少十天！一個月期限已近在眼前，根本來不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淩雲身上。
淩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蹲下身，仔細檢查那缺口。鋸痕粗糙，顯然作案者工具並不精良，且時間倉促。
“不是衝著我一個人來的，”淩雲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這是衝著陛下欽定的工程，衝著天工院的存亡來的！”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麵色惶急的工匠們，斬釘截鐵地下令：
“第一，郭衡，立刻帶人封鎖現場，保護痕跡，請馬公公派東廠的人來勘查！但工地不停，其他安裝調試繼續！”
“第二，小柱，你跟我來！我們不要這根主軸了！”
“不要了？”李小柱愕然。
“對！來不及重鑄了！”淩雲眼中閃爍著破釜沉舟的光芒，“我記得倉庫裡還有幾根備用的、小一號的軸料？我們去把它加工成‘拚接軸’！”
“拚接？”李小柱更驚了，“大人，這受力……”
“顧不了那麼多了！”淩雲打斷他，“用熱套法！將主軸從損壞處切開，將備用的軸料加工成內襯芯軸，加熱後強行套入，外部再用精鐵鍛打的熱縮箍緊緊束縛！雖然強度不如一體鍛造，但應付試運行綽綽有餘！這是唯一能在兩天內修複的辦法！”
這是一個大膽甚至冒險的應急方案，違背了常規的工程原則。但在此絕境之下，卻是唯一的生路。
接下來的兩天兩夜，淩雲和李小柱帶著幾個最核心的工匠，不眠不休，圍著爐火和鐵砧，進行著這場與時間賽跑的“外科手術”。加熱、鍛打、淬火、校正……每一個步驟都驚心動魄。
當黎明再次降臨，一根看起來有些怪異、帶著明顯拚接痕跡，但卻異常堅固的新主軸，被成功安裝到位。淩雲布滿血絲的眼中，終於露出一絲疲憊而堅定的光芒。
砥柱中流，不僅需要力量，更需要臨危不亂的智慧和力挽狂瀾的勇氣。這場破壞，非但沒有擊垮他們，反而讓整個團隊凝聚成了一塊堅硬的鋼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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