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船廠的工棚內,氣氛凝重。一塊厚達兩寸、經過表麵滲碳處理的熟鐵裝甲板,在模擬艦炮射擊的測試中,被一枚同等規格的實心彈丸輕易擊穿!裂痕如同蛛網般蔓延,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最終碎成幾塊。
“還是不行!”李小柱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鐵砧上,手上崩裂的虎口滲出血跡,“韌性太差!脆得像塊餅!這要是裝在船上,一炮下來就得散架!”
負責材工的學徒捧著測試記錄,臉色蒼白:“大人,我們試了三種滲碳配方,兩種淬火工藝,硬度是上去了,可韌性……始終達不到您要求的標準。”
現有的“星火鋼”工藝,生產刀劍、工具乃至普通機械部件尚可,但要承受大口徑艦炮的猛烈衝擊,還遠遠不夠。裝甲板的研製,成了“揚威”艦最大的攔路虎。
淩雲蹲下身,仔細檢查著碎片的斷口。結晶粗大,顯示出內部結構的不均勻和脆弱。“我們的爐溫控製還不夠精確,雜質去除也不徹底。”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不能隻盯著滲碳。我們需要從根本上改變煉鋼的方法。”
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建造一座小型反射爐平爐的雛形)。通過將生鐵和廢鋼在固定的爐膛內熔化,利用火焰的反射加熱,可以更精確地控製溫度和化學成分,從而冶煉出質量更均勻、性能更優越的鋼水。
“但這需要重新設計爐體、風道,燃料也需要更純淨的焦炭……工程量巨大,而且,我們沒有十足把握。”郭衡提醒道,這無異於在緊張的工期中,再開辟一個高難度的新戰場。
“沒有退路。”淩雲斬釘截鐵,“不解決材料問題,‘定海’計劃就是空中樓閣。立刻抽調人手,成立反射爐攻關小組,我親自負責!”
與此同時,安裝在陸上模擬船體搖擺台架上的“揚威”艦原型蒸汽機,也出了問題。在連續運行和模擬顛簸測試了十二個時辰後,一根關鍵的主傳動軸竟然在連接處產生了疲勞裂紋!更嚴重的是,鍋爐的幾個鉚接點在劇烈晃動下出現了滲漏!
“海上環境比我們想象的要苛刻百倍!”負責動力的工匠滿頭大汗,“這還隻是模擬!真到了海上,風浪顛簸,鹽霧腐蝕……後果不堪設想!”
蒸汽機的海上適應性,是另一個必須攻克的核心難題。這意味著需要對現有的設計進行大量修改:加強所有運動部件的支撐和緩衝;改進鉚接和密封工藝,探索更可靠的焊接技術雖然極其原始);甚至要考慮設計雙鍋爐係統以提高可靠性。
工期壓力、技術難題,像兩座大山壓在天工院每個人的心頭。龍江船廠的船台上,那逐漸成型的艦體骨架,仿佛在無聲地催促著。
就在這焦頭爛額之際,來自海上的壞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浙江昌國衛今舟山)急報,一支巡邏船隊在外海遭遇三艘不明巨艦攔截。對方懸掛著從未見過的奇異旗幟隱約有齒輪圖案),不僅船體堅固,而且航速奇快,逆風而行仍靈活異常。他們並未直接攻擊,而是以絕對優勢包圍了明軍船隊,強行“檢查”貨物,勒索了大量銀錢和貨物後揚長而去。昌國衛指揮使在報告中驚恐地寫道:“賊船迅捷如風,炮窗密布,其勢絕非尋常海寇,恐為……淩侍郎所言‘四海商會’之屬!”
緊接著,福建方麵也傳來消息,有商船在台灣海峽看到過冒黑煙的船隻與疑似倭寇的船隊共同行動!
這些消息通過電報網絡迅速彙總到朱棣和淩雲麵前。“四海商會”不再隱藏,他們開始亮出獠牙,用這種“海盜”行為,既獲取財富,也是在向大明,向淩雲,示威和施壓。
海上的威脅成了徐理等人攻擊“定海”計劃的最佳彈藥。
“陛下!前有雷擊示警,今有海疆不寧!此皆因淩雲妄興工役,招惹強敵所致!”徐理在朝會上痛心疾首,“那‘四海商會’原本潛藏,如今為何突然如此猖獗?定是因淩雲建造‘鐵甲艦’之事激怒了對方!此乃引火燒身之禍!”
周禦史更是言辭激烈:“耗費國帑百萬,至今未見一艦可用,反惹來海上強敵!淩雲之罪,罄竹難書!臣懇請陛下,立即停止‘定海’計劃,將淩雲革職查辦,另選賢能,與那‘四海商會’緩和關係,方為上策!”
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員也開始動搖,認為淩雲的項目確實代價高昂且樹敵過多,不利於穩定。
奏章如雪片般飛向通政司。要求停止項目、懲處淩雲的呼聲越來越高。朱棣雖然依舊信任淩雲,但朝野的壓力和海上實實在在的威脅,也讓他倍感棘手。他對項目的撥款和支持,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些許遲滯和更多的審查。
內外交困,天工院內部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有年輕學子感到前途渺茫,心生退意;有工匠在反複的失敗和巨大的壓力下變得焦躁易怒。
“大人,我們……是不是真的走得太快了?”連郭衡都有些動搖,看著反射爐那複雜的設計圖,麵露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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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淩大哥,那幫酸儒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咱們是不是先緩一緩?”李小柱也悶聲道。
麵對質疑和壓力,淩雲沒有斥責,而是將核心成員帶到了龍江船廠的最高處。腳下,是初具規模的“揚威”艦龍骨,如同巨獸的骨架,在夕陽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遠處,長江奔流入海,水天一色。
“你們看到了什麼?”淩雲問。
“是……是我們的船。”李小柱道。
“是困難,也是爛攤子。”有人小聲嘀咕。
淩雲搖頭,目光深遠:“我看到的,是未來。是未來百年,我大明商船能夠安全航行四海的保障!是未來千年,我華夏子孫不再受來自海上威脅的基石!”
他轉過身,看著每一張疲憊而迷茫的臉:“我知道很難,知道外麵很多人等著看我們的笑話,知道敵人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不能停下!”
“徐理他們怕的是什麼?怕的不是我們失敗,而是我們成功!‘四海商會’為什麼急著跳出來?因為他們也怕!怕我們真正掌握這力量!”
“這熔爐,煉的不僅是鋼,更是我們的心誌!這艘船,承載的不僅是火炮蒸汽,更是我華夏能否抓住這次機遇,屹立於時代潮頭的命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們現在退一步,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漕運的舊弊會卷土重來,海上的敵人會更加肆無忌憚!我們無路可退,唯有向前,碾碎一切障礙!”
夜幕降臨,龍江船廠的工棚裡,爐火再次燃起,比以往更加熾烈。反射爐的夯土地基開始挖掘,改進蒸汽機的圖紙鋪滿了案頭。沒有人再抱怨,每個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火焰。
熔爐煉心,淬煉出的是更深的裂痕,還是更堅的意誌?答案,寫在每一個通宵達旦的燈火裡,寫在每一次失敗後毫不猶豫的重新開始中。真正的較量,現在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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