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宋基地的悲慟與重整尚未完全平息,由淩雲親筆書寫、以八百裡加急和密電雙重渠道發出的那份沉甸甸的南洋戰報,已然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南京的朝堂之上,激起了遠比南方海域更加洶湧、更加複雜的波瀾。
紫禁城,武英殿。
朱棣端坐於龍椅之上,麵沉如水。禦案之上,攤開的正是淩雲那份字字千鈞的奏報,以及旁邊擺放著的幾份由隨船畫師根據記憶描繪的、關於“天覆”係統光暈、敵方奇異戰艦以及蒼梧大陸荒蕪景象的圖卷。殿內,內閣重臣、六部堂官、勳貴武將以及科道言官分列兩旁,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兵部尚書首先出列,聲音乾澀地彙報著戰報中冰冷的數字:“……南洋水師出征主力戰艦四十七艘,歸航……二十一艘,且皆帶傷。其中,‘定遠號’重傷,‘鎮海級’巡洋艦沉沒九艘,‘飛廉級’驅逐艦損失過半……陸師及水手官兵,陣亡、失蹤……逾萬……”
每一個數字念出,都讓殿內眾人的心往下沉一分。這是自永樂朝以來,大明水師從未有過的慘重損失!
戶部尚書緊接著出列,眉頭緊鎖:“陛下,此次遠征,耗銀近千萬兩,糧秣器械無算,如今……如今卻隻帶回這些……”他看了一眼那些描繪著詭異景象的圖卷,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代價如此巨大,卻未能開疆拓土,未能犁庭掃穴,這“勝利”,未免太過慘烈和虛幻。
下一刻,早已按捺不住的都察院禦史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紛紛出列彈劾。
“陛下!淩雲奏報中所謂‘擊潰敵主力’、‘重創敵旗艦’,皆乃一麵之詞!然艦船損毀、將士殞命,卻是實實在在!此乃虛耗國帑,喪師辱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禦史言辭激烈。
“臣附議!奏報中侈談什麼‘竊火者’、‘星隕遺民’,什麼‘天覆羅網’、‘能量核心’,怪力亂神,荒誕不經!此必是淩雲為推卸戰敗之責,故弄玄虛,欺君罔上!”另一名年輕氣盛的禦史更是直接將矛指向了淩雲的人品。
“陛下!淩雲坐擁南洋,權柄過重,如今又遭此大敗,卻仍握有重兵,恐生尾大不掉之患!臣懇請陛下,即刻下旨,鎖拿淩雲進京問罪,另遣重臣接管南洋!”這是直接要求奪權治罪了。
一時間,殿內充斥著對淩雲的質疑、攻訐,甚至要求嚴懲的聲音。之前因“星鏈”大捷而被壓下去的反對勢力,此刻借著遠征失利的由頭,全麵反撲。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站在彈劾的一方。
淇國公丘福再次挺身而出,聲若洪鐘:“放屁!爾等書生,懂得什麼叫做打仗?!跨海遠征,麵對前所未有之強敵,豈能沒有傷亡?淩雲以弱勢兵力,擊破敵主力,毀其屏障,更帶回關鍵敵情與技術,此乃雖敗猶榮,功大於過!若非淩雲,我等至今還不知南方有如此巨患!爾等在此妄言鎖拿功臣,豈不令前方將士寒心?!”
工部尚書宋禮也緩緩出列,他手中拿著一份由陳默繪製、淩雲附在奏報後的技術草圖副本,沉聲道:“陛下,諸位同僚。淩大人奏報中所言,或許有些詞彙令人費解,然此份草圖,其結構之精妙,理念之超前,絕非憑空臆造所能為!臣觀此物,其理雖異於中土,卻暗合格物極致。淩大人言及‘熔爐科技’、‘能量核心’,恐怕……並非虛言。此等技術,若為我所用,則國朝受益匪淺;若為敵所獨掌,則後患無窮啊!”
馬三寶也適時地以司禮監掌印的身份,陰柔地補充了幾句:“陛下,東廠在南洋亦有眼線回報,淩大人所言‘星隕遺民’之事,似有蹤跡可循。且艦隊歸來時,確攜有奇異晶石殘片,非金非玉,能量內蘊,做不得假。”
支持與反對的聲音在殿內激烈交鋒,互相攻訐,一時間僵持不下。
端坐於龍椅之上的朱棣,始終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深邃的目光掃過下方爭論不休的臣子,最終落在了禦案上那份淩雲的戰報,以及旁邊那幾塊散發著微弱幽光的晶體碎片上。
他想起淩雲在密奏最後,那力透紙背的誓言:“……臣自知損兵折將,罪責深重,然‘聖主’之患,關乎華夏氣運,文明存續!南洋之敗,非戰之罪,實乃技不如人!懇請陛下再予臣三年之期,必礪劍鑄甲,破此巨擘,以贖前愆,以報君恩!若再敗,臣願提頭來見!”
是相信淩雲這個屢創奇跡、卻也帶來巨大損失的“格物”奇才,還是聽從朝中保守勢力的意見,將其召回問罪,另起爐灶?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信任淩雲,意味著要繼續投入海量資源,去進行一場勝負難料、對手空前強大的戰爭,並且要承受其可能再次失敗的風險。放棄淩雲,則意味著之前的所有投入付諸東流,南洋局勢可能崩潰,更重要的是,那個潛在的、能夠操控天地能量的“竊火者”文明,將獲得寶貴的喘息之機,未來可能成為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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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就在爭論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皇帝,等待最終聖裁時,朱棣緩緩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夠了。”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南洋之敗,損失慘重,朕,心痛如絞。”朱棣的目光掃過眾臣,“陣亡將士,需厚加撫恤,英魂不容玷汙。”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硬:“然,非常之時,需行非常之事。淩雲所言‘竊火者’之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真有其事,則非僅邊患,實乃道統之爭,生死之敵!”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淩雲的戰報上:“淩雲雖有敗績,然亦有功!破敵艦,毀敵網,探敵情,獲敵技,更與那‘星隕遺民’結下善緣。此等見識與魄力,朝中幾人能有?”
“傳朕旨意!”朱棣的聲音陡然拔高,“南洋之敗,過往不咎!擢升淩雲為太子太師,總督南洋諸省軍政,兼領格物院大學士,賜蟒袍,世襲罔替!準其戴罪立功,全權負責對‘聖主’之戰備事宜!一應錢糧、匠役、兵員,優先供給,不得有誤!”
“然!”朱棣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那些麵露不甘的禦史,“著都察院、兵部、工部,聯合派出欽差行轅,常駐呂宋!一為協理軍務,二為……稽核賬目,監察功過!若淩雲再有重大失利,或有不臣之舉,欽差可持朕密旨,先行後奏!”
這道旨意,如同一道驚雷,在朝堂上炸響!
它既給予了淩雲前所未有的信任與權力太子太師、總督軍政、格物院大學士,幾乎位極人臣),也埋下了最嚴厲的製約與監視聯合欽差行轅,持密旨可先斬後奏)!這無疑是一個極其高明且平衡的決策,既頂住了壓力支持淩雲繼續對抗“聖主”,也安撫了朝中反對勢力,更將淩雲置於了更加嚴格的監管之下。
帝心似海,恩威難測。
當這道充滿矛盾與張力的旨意,伴隨著皇帝的殷切期望與冰冷警告,跨越千山萬水,再次送達呂宋時,淩雲跪接聖旨,心中百感交集。
他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信任,也清晰地觸摸到了那懸於頭頂的、無形的利劍。
沒有退路了。
他站起身,望向南方,目光穿越虛空,仿佛與那遙遠的“聖主”再次對視。
朝野的波瀾,隻是插曲。真正的風暴,依舊在南方醞釀。而他,必須在這有限的信任與時間裡,礪就足以斬斷一切枷鎖、蕩平一切頑敵的……絕世鋒刃!
他轉身,對身後肅立的將領與僚屬,隻說了四個字:
“抓緊時間。”
新的,更加緊張、更加充滿挑戰的備戰階段,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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