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濃重、最寂靜的時刻。
林星悄無聲息地溜下床鋪,像一隻靈巧的狸貓。父母房中傳來均勻的鼾聲,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那件最厚實的粗布短褂,將褲腳紮緊。他沒有點燈,借著從窗紙透進來的微弱天光,熟練地背起那個早已準備好的小布包——裡麵裝著他所有的“裝備”。
他最後看了一眼父母房間的方向,心中湧起一絲愧疚,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決心壓下。他輕輕拉開房門,閃身而出,又小心翼翼地將門掩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深秋的晨風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林星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衣領,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沒有走村中的大路,而是沿著自己早已勘察好的、靠近山腳的偏僻小徑,快速向黑風林的方向行進。腳下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寂靜的淩晨顯得格外清晰。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不知名野獸的嚎叫,讓他的心弦時刻緊繃。
天光漸亮,東方泛起魚肚白,山林間的輪廓逐漸清晰。當第一縷晨曦穿透薄霧,映照出前方那片與周圍山林截然不同的地域時,林星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黑風林,到了。
與其說它是一片森林,不如說它更像一道巨大的、墨綠色的屏障。這裡的樹木異常高大、密集,樹冠遮天蔽日,使得林線邊緣就顯得格外幽暗。與外麵秋日的疏朗不同,這裡的植被依舊濃密得化不開,纏繞著大量的藤蔓。最引人注目的是,許多古樹的樹乾上,都覆蓋著一層暗綠色的、厚厚的苔蘚,散發出一種潮濕、古老、甚至有些腐朽的氣息。
一股無形的壓力,從這片森林中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林星的心頭。空氣中仿佛流淌著一種冰冷的意誌,在無聲地警告著每一個靠近的生靈——止步。
村中那些關於山魈鬼魅、毒瘴迷途的傳說,瞬間變得無比真實,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腳踝。恐懼,像一隻無形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的聲音,幾乎要震破耳膜。
回去吧?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父母不會知道,村裡人也不會嘲笑。繼續過那平靜但安全的生活……
這個念頭極具誘惑力。
但,就在他猶豫的瞬間,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召喚,再次變得清晰起來。它仿佛就來自森林的深處,帶著一種溫暖的、難以言喻的吸引力,與他體內某種沉睡的東西共鳴著,輕輕拉扯著他的靈魂。
那道青紫色的流光,仿佛再次在他眼前劃過。
林星猛地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不少。他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來驅散內心的怯懦。
“我必須去。”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沒有立刻莽撞地衝進去,而是遵循著之前的計劃,先在外圍仔細觀察。他找到了一棵位於林線邊緣、最為高大的杉樹,動作麻利地爬了上去。站在粗壯的枝椏上,他努力向林內眺望。
目光所及,是一片深邃的、幾乎不透光的墨綠色。林木層層疊疊,視線根本無法及遠。林間飄蕩著淡淡的、如輕紗般的灰色霧氣,更添了幾分神秘與詭異。他試圖分辨路徑,但底下根本無路可走,隻有盤根錯節的樹根、厚厚的落葉層和密布的灌木叢。
觀察了片刻,他滑下樹乾。從布包裡拿出小刀,在那棵大杉樹麵對村子的方向,用力刻下了一個清晰的箭頭標記,又拿出一條紅布條,係在了一根低矮的樹枝上。這是一個重要的參照點。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向那片幽暗,然後,一步踏入了黑風林的邊界!
“嗡——”
就在他跨過那道無形的界限時,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籠罩了他。仿佛穿過了一層冰冷的水膜,外界的風聲、鳥鳴聲驟然減弱,變得極其遙遠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這是一種沉重的、充滿壓迫感的靜。連腳下踩碎枯枝的聲音,都顯得格外突兀和響亮。
光線也迅速暗了下來,仿佛從白晝一步跨入了黃昏。濃密的樹冠將陽光切割得支離破碎,隻有些許微弱的光斑,勉強透過枝葉的縫隙,投射在布滿苔蘚和落葉的地麵上,形成一片片晃動的、詭異的光影。
空氣變得潮濕而陰冷,帶著濃鬱的泥土腥味和植物腐爛的特殊氣味。那種腐朽感更加強烈了,仿佛在訴說著這片森林亙古的歲月。
林星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環境似乎……活了過來。那些扭曲的樹乾,像是一個個沉默的監視者;垂落的藤蔓,如同伺機而動的毒蛇;就連腳下柔軟的落葉層,也仿佛隱藏著未知的陷阱。
恐懼再次如潮水般湧來。他緊緊握住了懷裡那柄鋒利的小木刀,雖然知道這東西可能用處不大,但至少能帶來一絲心理上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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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著從獵戶們那裡聽來的經驗,以及自己從《大荒風物誌》裡看來的零碎知識。
“不能慌,不能跑。”他默念著,“要標記,要觀察。”
他選定了一個方向——那是他感覺中“召喚”最為強烈的方向,然後開始小心翼翼地前進。每走一段距離,他就在經過的樹乾上,用木炭畫上一個清晰的箭頭。同時,他解開了那卷麻線,將一端係在入口處那棵大杉樹的樹根上,然後一邊走,一邊緩緩釋放麻線。
這是一個笨拙但可能有效的辦法,希望能防止傳說中的“鬼打牆”。
林間的路極其難走。盤虯的樹根時常絆腳,濕滑的苔蘚讓人必須步步為營,茂密的灌木和藤蔓需要不斷用手撥開,或者繞行。沒走多遠,他的手掌就被劃出了幾道細小的血口,褲腿也被露水打濕,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他全神貫注,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瞬間緊張起來。
“沙沙……沙沙……”
側後方傳來輕微的響動。林星猛地停下腳步,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緊緊握住小木刀,警惕地望過去。隻見一隻灰褐色的、長得像鬆鼠的小獸,從灌木叢中探出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飛快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