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城“沉睡熊旅館”那間他們熟悉的、略顯破舊的房間裡,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濃重刺鼻的藥味——混合了苦澀的草根、刺鼻的硫磺和某種淨化藥水特有的清冽氣息——也無法驅散那份縈繞在每個人心頭的壓抑與沉默。距離從鷹爪山脈那座被詛咒的矮人遺跡中狼狽撤回,已經過去了兩天。塔隆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房間內唯一的硬板床,他古銅色的臉龐此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敗,如同蒙塵的金屬。左臂和左側臉頰上,被那暗綠色煉金毒霧侵蝕過的傷口,即使經過了索菲亞醫師精湛的緊急處理,纏滿了浸透特製藥膏的潔白繃帶,邊緣處依舊頑固地滲出些許暗綠近黑的膿血,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卻令人心悸的腥臭。他雙目緊閉,濃密的眉毛因持續不斷的、深入骨髓的疼痛而緊緊鎖在一起,每一次沉重而緩慢的呼吸,都像是在與體內殘存的毒素進行著艱難的抗爭,這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被無限放大,敲擊著其餘三人的心弦。
莉娜蜷縮在床邊的木凳上,嬌小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她眼圈通紅,原本清澈靈動的碧色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寫滿了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更深層次、幾乎要將她吞噬的自責。她小心翼翼地用柔軟的、蘸滿了溫水的乾淨布巾,一遍遍擦拭著塔隆因持續低燒而不斷滲出的、冰涼的冷汗。索菲亞老師——那位技藝高超卻性情古怪的老醫師——來看過,用上了壓箱底的強效淨化藥劑,暫時遏製了那詭異毒素的進一步蔓延,保住了塔隆的命。但她也麵色凝重地告訴雷恩,這種混合了深淵汙穢氣息與某種極端邪惡煉金術的複合毒素,其頑固和複雜程度遠超尋常,如同附骨之疽,需要長時間的精心調理和強大的生命力才能慢慢拔除。莉娜聽著老師的診斷,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總覺得,如果自己當時反應能再迅捷一點,如果自己對於煉金毒素和深淵汙染的知識能再淵博一點,或許……或許塔隆就不用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那麵象征著安全的巨盾也不會近乎完全損毀。
艾吉奧則像一頭被無形鎖鏈困在牢籠中的焦躁野獸,在房間那有限的空間裡來回踱步。他的腳步輕而快,卻帶著一種無處發泄的力感。他時不時地停下,瞥一眼床上呼吸沉重的塔隆,又扭頭望向窗外巨石城那永遠陰沉、仿佛壓在人頭頂的天空,拳頭握得指節發白,然後又無力地鬆開。遺跡中的狼狽、塔隆的重傷、還有那個如同噩夢般縈繞不去的、狡猾而殘忍的變異地精“碎骨”……這一切都像是一塊塊冰冷沉重的巨石,層層疊疊地壓在他的心頭。他渴望行動,渴望用手中的匕首撕裂敵人,渴望為塔隆報仇,渴望證明他們“晨風之誓”並非可以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但現實的無力感,以及對於那種完全無法理解的煉金邪惡的忌憚,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憋悶,幾乎要將他點燃。
雷恩靠在不甚平整的土牆上,雙臂環抱,目光低垂,看似是四人中最平靜的一個。但他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以及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不時跳躍、又被強行壓製的火焰,暴露了他內心遠非表麵的波瀾不驚。作為隊長,這次探索行動的失利和核心隊員的重傷,讓他承受著外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和自責。他的大腦從未停止運轉,反複複盤著遺跡中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轉折:灰衣人模糊不清的真正目標、那個用血肉和褻瀆符文構築的邪惡祭壇、變異地精“碎骨”所使用的、遠超普通地精智慧的恐怖煉金炸彈……這些散亂的線索,如同黑暗中漂浮的磷火,隱隱指向一個更龐大、更黑暗、更危險的陰謀網絡。而他們,不僅沒能成功獲取關鍵情報,反而損兵折將,如同被戲耍的棋子。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雷恩突然開口,低沉而堅定的聲音如同利刃,驟然劃破了房間裡令人窒息的沉默。
艾吉奧立刻停下焦躁的腳步,銳利的目光投向雷恩。莉娜也抬起頭,沾濕的布巾還握在手中,眼中帶著一絲茫然和詢問。
“塔隆的傷需要時間靜養,這點毋庸置疑。”雷恩走到房間中央那張吱呀作響的小木桌旁,桌上攤開著他們從冒險者工會費儘心思才借來的、關於鷹爪山脈和矮人遺跡的、語焉不詳的有限資料和地圖。“但我們不能坐視不理,不能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裡。灰衣人在尋找的東西,‘碎骨’和它背後那個神秘的‘主人’,還有那個充滿不祥感的實驗室……這一切都太不尋常,太具威脅性。”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那個代表遺跡的標記上,“我懷疑,這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被廢棄的矮人據點。它很可能與城外礦坑蔓延的汙染直接相關,甚至……是灰衣人那不可告人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或試驗場。”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艾吉奧和莉娜:“我們必須回去,弄清楚裡麵到底藏著什麼。塔隆需要絕對的安全,這次……我們三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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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艾吉奧的眉頭緊緊皺起,臉上寫滿了不認同,“就我們三個?頭兒,那鬼地方你比我更清楚!碎骨那怪物神出鬼沒,狡詐異常,還有那種沾上就脫層皮的綠色毒霧……我們差點就全栽在那裡了!”
“正因為那裡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和邪惡,我們才必須再去!”雷恩打斷他,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我們上次吃虧,是因為準備不足,是因為不了解敵人的詭異手段。這次去,目標不是正麵硬拚,不是複仇,而是偵查!摸清遺跡內部更詳細的結構,找到‘碎骨’可能的藏身處或巢穴,最重要的是,儘可能查明那個祭壇和實驗室的真正用途,找到任何可能與灰衣人計劃相關的線索。我們需要情報,艾吉奧,迫切地需要!被動等待,祈禱敵人不會找上門,隻會讓對手準備得更充分,讓我們陷入更深的危機。”
他的目光轉向莉娜,語氣緩和了些,但其中的期望卻更加清晰:“莉娜,這次,你的作用將至關重要。我們需要你豐富的草藥學和煉金知識,來辨識那些實驗室裡可能殘留的裝置、材料和能量痕跡,判斷它們的用途。還有……”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莉娜一直緊握在手中的那根不起眼的短棍上,帶著一絲鼓勵和試探,“你的那種……光亮術,如果能更強一些,或許在關鍵時刻,不僅能驅散黑暗,更能……驅散敵人。”
莉娜的心猛地一縮,隨即狂跳起來。她清晰地明白了雷恩的暗示。不僅僅是用於照明的微光術,他指的是那本她視若珍寶、日夜鑽研的魔法書上記載的、更具威力的低階攻擊性法術——比如能瞬間致盲敵人的【閃光術】,甚至……那頁她練習了無數次,卻始終缺乏勇氣在實戰中引導的,描繪著火焰奔騰圖案的【火花噴射】!想到要再次麵對那個瘋狂的碎骨,想到可能發生的近距離戰鬥,想到自己將要親手釋放出具有破壞力的能量,她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濕,指尖冰涼。
“我……我可以試試。”莉娜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如同風中的落葉。但當她看到床上塔隆那痛苦而堅毅的側臉,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混合著強烈的責任感,從心底湧起。塔隆的受傷讓她痛徹地意識到,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裡,僅僅做一個躲在同伴身後的後勤人員和治療者是遠遠不夠的。當黑暗降臨,當夥伴需要時,她必須擁有挺身而出、保護自己和所珍視之人的力量。她的眼神逐漸驅散了猶豫,變得堅定起來。“我會準備好。”
艾吉奧看著雷恩眼中不容動搖的決心,又看了看莉娜那張雖然蒼白卻寫滿認真的小臉,用力啐了一口,仿佛要將胸中的憋悶儘數吐出:“媽的!乾了!總不能被一個變異的綠皮矮子嚇破了膽,以後還怎麼在王都混?這次老子一定要摸清它的老巢,找到機會,非得把它那身綠皮扒下來不可!”
計劃就此定下。他們留下了足夠的錢幣,鄭重拜托了旅館那位麵冷心熱的老板娘幫忙照料塔隆。第三天黎明,天色未明,晨霧彌漫,雷恩、艾吉奧和莉娜三人,再次踏上了前往鷹爪山脈的、充滿未知與危險的道路。這一次,他們的心情比上一次更加沉重,肩上的責任也更加明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悲壯的氛圍。
得益於上次用鮮血換來的探索經驗,他們避開了那些已知的險峻地段和可能潛伏著普通野獸的區域,行進速度加快了不少。在午後略顯慘淡的陽光下,他們再次抵達了那座隱藏在山脊褶皺中的矮人遺跡入口。坍塌的塔樓石堆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顯得愈發破敗、陰森,仿佛承載著無數歲月的詛咒。那個黑黢黢的洞口,靜靜地等待著,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器,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老規矩,艾吉奧偵查開路,注意一切細微痕跡。莉娜居中,保持警惕,隨時準備施法。我斷後,確保退路安全。”雷恩壓低聲音,簡短而清晰地吩咐,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記住,保持絕對安靜,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偵查。如果遭遇碎骨,優先躲避、隱匿和觀察,除非陷入萬不得已的絕境,否則絕不輕易交戰。”
艾吉奧點了點頭,臉上慣有的輕佻被絕對的專注取代。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便融入了洞口的黑暗中。雷恩和莉娜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後,再次踏入了這片被遺忘之地。
遺跡內部依舊彌漫著那股熟悉的、混合了千年黴味、塵土和某種刺鼻化學藥劑的複雜氣味。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莉娜敏銳地感覺到,這股氣味似乎比上次來時……更加濃烈了?而且,在原本的基礎上,空氣中還隱約飄蕩著一絲……新鮮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這絕非佳兆。
通道內寂靜得可怕,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隻有三人極力壓抑的腳步聲和自身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空曠而幽深的石壁間孤獨地回蕩,更添幾分詭秘。他們沿著記憶中熟悉的路徑,小心翼翼地向下深入,再次來到了那個作為“前廳”的、相對寬敞的石室。石室內與他們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一片狼藉,破碎的器皿、腐朽的木料和散落的石塊依舊維持著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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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明顯的新腳印或拖痕。”艾吉奧如同幽靈般從陰影中返回,壓低聲音彙報,但他的鼻子微微抽動了幾下,臉色凝重,“不過,那股混合了血腥和煉金試劑的怪味,源頭很明確,就是從下麵更深的地方,那個實驗室的方向傳上來的。”
三人的心同時一緊。雷恩打了個手勢,三人更加警惕地穿過石室,來到了那個通往下方邪惡實驗室的、狹窄而陡峭的石階口。越是靠近,那股混合了腐敗有機物、揮發性化學試劑和濃重新鮮血腥的氣味就越是濃烈刺鼻,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下麵有聲音。”艾吉奧率先趴在冰冷的石階口,將耳朵緊緊貼在地麵,凝神傾聽了片刻,抬起頭,用極低的氣聲說,“很輕微……斷斷續續的……像是……某種東西在粗糙地拖拽重物,還有……液體滴落的聲音?”
雷恩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心頭。他打了個“保持安靜,準備行動”的手勢。三人屏住呼吸,將身體壓到最低,如同捕獵前的豹子,悄無聲息地沿著冰冷的石階,一步步向下摸去。
石階儘頭,那個布滿了蠕動肉質壁膜、散發著褻瀆與不祥氣息的恐怖洞窟,再次映入眼簾。然而,眼前的景象,讓即使是經曆過生死考驗的雷恩和艾吉奧,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
洞窟內,比他們上次撤離時更加狼藉,仿佛經曆了一場瘋狂的破壞!中央那個用不知名黑色石材砌成的邪惡祭壇,似乎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暴力摧毀了一角,坍塌的石塊散落四周,上麵刻畫的那些扭曲、汙穢的符文也變得模糊不清。祭壇周圍,散落著更多破碎的玻璃器皿、扭曲的金屬工具和導管,以及……幾具剛剛死去的、體型碩大的森林狼的屍體!它們的皮毛被粗糙地剝去了一半,露出血紅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膜,暗紅色的血液肆意流淌,將祭壇周圍的地麵染成了大片大片的黑褐色,那濃烈的血腥味正是來源於此!
而在洞窟的角落,那個曾經囚禁碎骨的、如今已被撕裂變形的生鏽鐵籠旁,他們終於看到了此行的目標——碎骨!那個變異的地精煉金術士!
它背對著入口,正以一種極其粗暴和狂躁的姿態蹲在地上。它那隻閃爍著幽冷寒光的骨刃手臂,如同屠夫的砍刀,正粗暴地切割著一隻相對完整的狼屍,將熱騰騰的內臟和血淋淋的肉塊,胡亂地扔進旁邊一個架在微弱火堆上、正“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黑色坩堝裡。坩堝中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混合了腐肉、硫磺和某種辛辣化學品的惡臭。它的動作充滿了癲狂的意味,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混合了地精語的尖銳音節和某些褻瀆神明詞彙的嘶吼,斷斷續續地飄來:
“吱嘎嘎……不夠……能量……遠遠不夠……核心被拿走了……主人拋棄了碎骨……吱!碎骨要自己……自己製造……更強的……毀滅一切的東西……”
它顯然正在利用這些狼屍和遺跡中殘留的煉金材料,試圖重新配製某種可怕的藥劑或爆炸物!而且,從它那充滿怨恨和瘋狂的嘶吼中,雷恩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灰衣人,或者說它的“主人”,已經拿走了那個關鍵的“核心”,並且似乎拋棄了它!如今的碎骨,就像一顆被點燃了引信、卻無人理會的炸彈,處於一種極度不穩定和極端危險的瘋狂狀態!
“它在造炸彈!或者更可怕的東西!”艾吉奧用幾乎無法聽聞的氣聲對雷恩說道,眼中充滿了驚駭。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讓這個瘋子成功造出比上次那種綠色毒霧更厲害的煉金武器,他們會麵臨怎樣的滅頂之災。
雷恩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必須阻止它!立刻!現在!但是,如何阻止?偷襲是唯一的選擇。碎骨背對著他們,全神貫注於它那邪惡的“創作”,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然而,風險也巨大到難以承受。一旦偷襲失手,沒能瞬間致命,在這片相對狹窄、無處可躲的空間裡,麵對一個掌握了恐怖煉金術、並且陷入絕境瘋狂的反撲,他們生還的幾率微乎其微。
就在雷恩的大腦飛速運轉,權衡著每一個動作可能帶來的後果,尋找著那稍縱即逝的最佳時機時,意外,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莉娜因為過度緊張,身體僵硬,腳下不小心輕輕碰觸到了一塊鬆動的、半個拳頭大小的碎石。石塊沿著石階邊緣滾落,在死寂的洞窟中發出了一連串清晰得如同驚雷般的“哢噠”聲響!
“誰?!!”碎骨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般,猛地轉過身!那隻暗紅色的、充滿了瘋狂與混亂的眼睛,瞬間就如同最精準的箭矢,死死鎖定了石階口還沒來得及完全隱蔽的三人!它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一種極端扭曲、怨毒到極致的狂怒所取代:“是你們!陰魂不散的蟲子!又來打擾碎骨偉大的工作!殺了你們!把你們都做成煉金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