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城傭兵工會內部宿舍區那棟小樓的平靜,被莉娜每日刻苦的魔法研習賦予了新的、充滿專注與冥想的節奏,而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潛行於陰影中的“動靜”,則毫無疑問地來自艾吉奧。與莉娜沉浸在書卷、能量回路和寧靜冥想中的狀態截然相反,艾吉奧的“修煉”場所,更多地轉移到了巨石城那些陽光難以直射的逼仄角落、人聲鼎沸魚龍混雜的市井之間,以及……當夜幕降臨後,那些被月光與燈火遺忘的屋頂、巷道與深邃的陰影裡。
晉升e級傭兵和全身裝備經由老矮人鐵錘全麵升級帶來的最初興奮感,如同退潮的海水,逐漸沉澱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艾吉奧骨子裡那份屬於“暗夜行者”的、幾乎無法壓抑的躁動與對“真實戰場”的渴望。工會那設施齊全、地麵平整的訓練場,雖然能滿足基礎的體能維持和武器熟練度練習,但對他而言,總感覺缺少了至關重要的“靈魂”——那種在複雜多變、充滿意外的真實環境中隨機應變、在危機四伏的刀尖上精準舞蹈的刺激感,那種信息與危險如同雙生藤蔓般交織纏繞的灰色地帶所帶來的誘惑。更何況,隊長雷恩出於謹慎,反複強調近期要低調行事,暫時不接取那些容易引人注目或樹敵的高風險任務,這讓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充沛的精力和高超的潛行技藝無處施展,如同被鎖在籠中的獵豹,焦躁難安。
於是,在保質保量完成每日固定的團隊配合戰術演練和基礎體能鍛煉之後,艾吉奧便開始了他自認為極其必要且富有成效的“城市地形適應性訓練”與“開放式情報搜集工作”。他換上了那套由老矮人精心鞣製、輕便貼身且在不同光線下能呈現不同灰度、極不起眼的“影豹皮甲”,將寒光內斂、重心完美的“影襲之刃”穩妥地貼身藏好,如同一條徹底融入渾濁水流的魚,悄無聲息地穿梭在巨石城那如同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大街小巷、喧囂嘈雜的中央市場、充斥著酒精與吹噓的廉價酒館,乃至一些連城市守衛都懶得頻繁巡邏的平民窟邊緣地帶。
他這麼做,一方麵是為了保持身體始終處於最佳的敏捷狀態,肌肉記憶需要不斷在真實複雜的環境中得到強化,同時將這座龐大城市的每一個可能的快速逃生路線、絕佳藏身點、視線盲區都刻印在腦海裡——這是深深烙印在他職業本能中的生存法則;另一方麵,他也存了點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私心和小小的野心,希望能憑借自己過人的耳力和觀察力,從那些三教九流的閒談碎語中,捕捉到一些關於老對頭“血狼傭兵團”的後續動向、或者其他可能對“晨風之誓”小隊不利的潛在風聲,畢竟上次“破釜酒館”那場衝突的梁子結得不小,以“血狼”睚眥必報的作風,不可能毫無動靜。當然,如果在執行這些“公務”之餘,能順便“聽”到些具有潛在價值的小道消息,或者運氣爆棚,發現點暫時“無主”的、閃著誘人光芒的“小玩意兒”,充實一下自己那並不飽滿的錢袋,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不虛此行了。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如同打翻的橘紅色顏料桶,將巨石城高聳參差的建築群拉出長長短短、扭曲怪異的陰影,整座城市仿佛披上了一層朦朧而暖昧的外衣。艾吉奧如同往常一樣,在靠近碼頭區的一片以其混亂、肮臟和活力並存而聞名的街區裡“溜達”。這裡空氣中永遠混雜著鹹腥刺鼻的海風、碼頭工人搬運重物時低沉的號子、小販聲嘶力竭兜售劣質商品的吆喝、以及各種腐爛食物、汙水和不明物體散發出的、挑戰常人嗅覺極限的古怪氣味。狹窄得僅容兩人側身通過的巷道兩旁,堆滿了廢棄的木箱、破損的漁網、鏽蝕的鐵桶以及各種難以辨識原本麵目的垃圾,牆壁上布滿了斑駁的油汙、水漬和層層疊疊、覆蓋了不知多少年、內容粗俗或意義不明的塗鴉。
艾吉奧正蹲在一個售賣著嗆人劣質煙草和私釀烈酒的攤販附近,假裝全神貫注地係著那雙本就係得牢牢的靴子鞋帶,耳朵卻像最靈敏的雷達,高高豎起,精準地捕捉著周圍那些渾身汗臭、嗓門洪亮的勞工、水手和流浪漢們粗聲大氣的閒聊,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這些毫無營養的廢話海洋中,篩選出哪怕一丁點可能帶有價值信息的珍珠。然而,聽了半晌,大多是些千篇一律的抱怨工頭克扣工錢、吹噓自己昨夜在某家妓院的風流韻事、或者喋喋不休地爭論最近鯡魚價格漲跌的瑣碎內容,讓他不由得有些意興闌珊。
就在他暗自撇嘴,準備起身離開,換個地方碰碰運氣時,眼角的餘光如同被什麼東西無形地牽引,無意中瞥見了旁邊一條更加陰暗、散發著尿臊味的死胡同入口處的牆壁。那裡有一片大約一尺見方的牆麵,顏色似乎比周圍要淺一些,顯得相對“乾淨”,仿佛剛被人用某種尖銳物體匆匆忙忙地刮擦刻畫過。職業性的好奇心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立刻“嗤嗤”燃燒起來。他不動聲色,裝作係好鞋帶後伸展身體的樣子,極其自然地調整了一下角度,借著天空那最後一絲即將被夜幕吞噬的微弱天光,眯起眼睛,更加仔細地打量起那個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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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用某種尖銳利器很可能是匕首尖或者特製的刻針)刻畫出的標記,線條簡潔、乾脆,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卻透著一股詭異的、訓練有素的流暢感與力量感。標記的主體是一個抽象化的眼睛圖案,但那雙眼睛的瞳孔並非常見的圓形或豎瞳,而是一個小小的、精準的、倒置的等邊三角形,給人一種冰冷、非人、充滿監視意味的詭異感覺。在這個倒三角瞳孔眼睛的下方,是三條長短不一的水平橫線,中間那條橫線明顯比上下兩條要短上一截。整個標記隻有成人巴掌大小,刻痕邊緣銳利,帶著新鮮的石粉痕跡,估計是不久前,很可能就在今天白天才被人留下的。
看到這個標記的瞬間,艾吉奧渾身的肌肉如同受驚的獵豹般下意識地繃緊,呼吸也微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這個標記……他認識!或者說,他曾經在晨風鎮那個老資格混混、以消息靈通和愛吹牛著稱的“獨眼”傑克某次喝得酩酊大醉後的含糊囈語中,模模糊糊地聽說過類似的描述!
傑克當時唾沫橫飛地吹噓自己年輕時曾差點被“暗影之眼”招募。“暗影之眼”!一個隻流傳於陰影世界底層、行蹤詭秘莫測、據說勢力觸角遍布大陸各大主要城市的盜賊工會!傳說這個工會的成員都是萬裡挑一、技藝高超的竊賊、間諜、刺客和信息販子,他們行事低調,組織嚴密,依靠一套複雜如天書般的圖像化暗號係統進行內部聯絡和信息傳遞,外人極難破解。而眼前牆壁上這個帶著倒三角瞳孔的眼睛和三條橫線的標記,根據傑克當時顛三倒四、需要連蒙帶猜的描述,似乎正是一種比較常用的聯絡信號,含義大概是……“信息已安全接收,原定交易點廢棄,啟用備用接觸點,全體進入三級戒備狀態”?那個詭異的倒三角瞳孔和那三條特定的長短橫線組合,據說就隱含著下一次接頭或傳遞信息的具體時間與地點指令!
盜賊工會的人,竟然在巨石城活動?而且就在這龍蛇混雜、管理相對鬆懈的碼頭區附近,留下了如此清晰的標記?
艾吉奧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節奏,血液流動的速度似乎也提升了幾分。盜賊工會這種級彆的組織,其核心成員通常不會輕易在非必要情況下,留下如此明顯的在懂行的人眼中)活動痕跡。他們一旦如此行動,往往意味著有重大的利益牽扯,或者正在執行某項極其特殊和重要的任務,需要高效的內部協調。這會和什麼有關?大規模的有組織走私?策劃竊取某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還是……與最近城裡各種暗流湧動、連哈裡斯執事都諱莫如深的複雜局勢有關?比如……那些行蹤詭秘、與深淵汙染糾纏不清的灰衣人?
強烈的職業敏感性和如同野草般瘋長的好奇心,像無數隻細小的貓爪,反複撓抓著他的心肝,讓他坐立難安。他迅速而隱蔽地環顧四周,如同最警惕的齧齒動物,確認周圍那些醉醺醺的水手、疲憊的勞工和精明的攤販沒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他這個“路人”身上,然後才像什麼都沒發現一樣,慢悠悠地站起身,拉了拉皮甲的領口,自然地混入了熙熙攘攘、流向各異的人潮之中。
但他並沒有立刻離開碼頭區,返回相對安全的工會宿舍。相反,他開始以那個剛剛發現的標記為中心點,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以其為圓心,向著周圍更加複雜、陰暗的巷道網絡,展開了更加細致、更加謹慎的地毯式搜尋。他的目光變得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以一種特定的頻率和角度,反複掃過斑駁的牆壁拐角、堆放雜物的木箱底部、甚至潮濕肮臟的排水溝邊緣的石縫,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與其他普通塗鴉風格迥異的刻痕,或者任何不自然的、近期人為活動留下的異常痕跡。他深知,像“暗影之眼”這類組織的暗號係統,通常是環環相扣、成體係出現的,一個標記往往隻是一個起點,或者一個路標,其意義需要由後續出現的其他標記來補充和明確,共同構成完整的信息鏈。
皇天不負有心人,或者說,是他的專業素養帶來了回報。在相隔兩條彌漫著腐臭氣味的狹窄巷道,一根半埋在垃圾裡、早已腐朽不堪、布滿蟲蛀痕跡的木樁朝向內側的隱蔽麵上,他發現了第二個標記!這個標記比第一個更加不起眼,刻痕也更淺,仿佛隻是隨手一劃。那是一個指向斜下方的、線條簡潔的箭頭,在箭頭的尾部,巧妙地刻著一個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圓圈。
“指向斜下方……箭頭尾部帶圓……”艾吉奧在腦海中飛速檢索著“獨眼”傑克那套含糊不清的“盜賊工會暗號入門教程”的殘片。似乎……這代表著“目標位於下方,注意尋找隱蔽的入口或通往地下的通道,圓圈可能代表‘監視’或‘需要謹慎探查’?”
他立刻順著箭頭指示的斜向下方向,目光如同獵鷹般銳利地投向了一條位於兩棟破舊樓房之間的、更加陰暗的縫隙。那裡有一個通往地下空間的、被歲月磨光了棱角的石階入口,一股混合著濃重黴味、陳年酒渣酸腐氣和死魚腥臭的汙濁氣息,正從中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入口處隨意堆放著幾個散發著餿味的空木桶和幾團糾纏在一起、沾滿粘液的破爛漁網,看起來與碼頭區成千上萬個類似的地下倉庫入口一樣,平平無奇,毫不起眼,正是進行隱秘活動的絕佳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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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跟下去看看?
一個代表著理智與生存本能的聲音,在他腦中尖銳地拉響了警報,瘋狂地尖叫著“危險”!盜賊工會的臨時巢穴、秘密交易點或者情報中轉站,絕對是龍潭虎穴,裡麵很可能布滿了陷阱、暗哨和心狠手辣的專業人士。他艾吉奧說到底,隻是一個靠著天賦和小聰明、在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野路子”,或許身手敏捷,潛行技術不錯,但跟那些經過嚴格係統訓練、經驗豐富且冷酷無情的真正“暗影之眼”成員比起來,無論是經驗、技巧還是狠辣程度,恐怕都遠遠不夠看。一旦行蹤暴露,被對方察覺,後果不堪設想,很可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陰暗角落,連屍體都找不到。
但另一個聲音,充滿了對冒險的極致渴望、對未知情報的巨大好奇,以及一種想要證明自己價值、為團隊獲取關鍵信息的強烈衝動,卻如同海妖的歌聲,在他耳邊不斷慫恿、蠱惑。萬一……萬一運氣好,能僥幸聽到點什麼隻言片語,是關於灰衣人下一步行動計劃、關於石拳礦坑汙染的更深層內幕、甚至……是關於莉娜在魔法師公會圖書館偶然發現的那本詭異古書的線索呢?這些信息,對於“晨風之誓”而言,可能是至關重要的,甚至能決定未來的生死存亡!而且,他對自己潛行匿跡的技術還是有幾分自信的,隻是遠遠地、小心翼翼地窺探一眼,確認一下情況,不靠近,不暴露,應該……問題不大吧?
內心的天人交戰與猶豫躊躇,隻持續了不到十次心跳的時間。最終,那股深植於血脈中的冒險基因和對團隊的責任感,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天平徹底傾斜。艾吉奧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他再次深吸一口那汙濁不堪的空氣,仿佛要將勇氣也一並吸入肺中,隨即將自身的氣息、心跳乃至存在感都收斂壓縮到最低限度,如同真正的、沒有實體的影子,又如同貼著地麵滑行的蜥蜴,悄無聲息地、一級一級地滑下了那條通向未知與危險的、陰暗潮濕的石階。
石階向下延伸了大約十幾級,帶著一股明顯的寒意,通向一個相對寬敞但光線極其昏暗、幾乎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空間。這裡似乎是某個早已廢棄多年的倉庫或者大型酒窖的一部分,空氣中彌漫的黴味和酒渣味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若有若無的、品質相當不錯的煙草燃燒後留下的淡雅餘味,這顯然不是碼頭苦力或普通水手能消費得起的東西。遠處靠近牆壁的角落裡,隱約有幾點豆大的、搖曳不定的微弱光亮,似乎是點燃的蠟燭或小油燈,同時,還有幾個人刻意壓低的、如同耳語般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地隨著潮濕的空氣飄蕩過來。
艾吉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連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憑借著盜賊對黑暗環境的卓越適應能力,迅速鎖定了最佳藏身點——那是一堆摞得歪歪扭扭、散發著濃烈劣質酒精氣味的空酒桶後麵,與牆壁之間形成了一個天然的視覺死角。他如同液體般滑入其中,將身體蜷縮到最小,隻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充滿了警惕與好奇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角度,望向聲音和光源傳來的方向。
借著那幾點微弱而搖曳的光亮,他勉強看清了那邊的情形。那裡站著三個人,呈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分布。其中兩人穿著毫不起眼的、洗得發白的灰色或褐色粗布衣服,款式普通,與碼頭上的搬運工無異,但他們的身形卻顯得異常精乾、勻稱,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爆發力,站立和移動時,帶著一種貓科動物般的輕盈與協調,腳步落地無聲,正是典型的、經過嚴格訓練的盜賊工會底層行動人員的特征。而第三個人……雖然也同樣穿著一件常見的、帶著風塵仆仆痕跡的深色旅行者鬥篷,帽簷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但艾吉奧那經過千錘百煉的、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還是捕捉到了一些極易被忽略、卻又至關重要的細節——那鬥篷的下擺邊緣,偶爾在動作間微微揚起,露出的靴子並非普通皮革,而是用一種質地細膩、隱隱反射著幽光的黑色軟皮製成,靴筒處還有簡單的銀色絲線刺繡,工藝精湛,絕非市麵上流通的大路貨;那人即使在這種隱秘的環境下,站立時也習慣性地微微挺直著後背,雙肩自然打開,帶著一種難以完全掩飾的、屬於長期發號施令的上位者,或者經受過嚴格軍事訓練之人特有的挺拔與紀律性;最重要的是,當那人似乎因為談話中的某個要點而略顯激動,偶爾抬手做出強調的手勢時,艾吉奧敏銳地看到,其覆蓋在鬥篷下的手腕上,似乎佩戴著一個造型古樸、材質不明的暗色金屬護腕,那護腕的樣式很特彆,邊緣似乎雕刻著某種難以辨清的、非裝飾性的幾何紋路。
這個人,絕不可能是什麼旅行者,更不是盜賊工會的成員!他的氣質、他的裝備細節、他無意識間流露出的姿態,都與這個陰暗、汙穢的地下環境顯得格格不入,仿佛一顆被不小心扔進煤堆裡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