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與沙競技場”那如同實質般的喧囂,不再是隔著牆壁的模糊轟鳴,而是化作了狂暴的音浪,穿透肌膚,直抵骨髓,一波波持續衝擊著“晨風之誓”小隊四人的耳膜、神經乃至靈魂。當他們跟隨著一名身材壯碩、麵無表情、赤裸的上身布滿傷疤、僅手臂上紋著競技場交叉劍盾徽記的引導員,踏入那條連接著準備區與角鬥場的、昏暗而壓抑的狹窄通道時,一種與野外遭遇戰、工會晉級考核乃至任何一次生死搏殺都截然不同的壓力,如同冰冷沉重的鐵鏽鎧甲,沉甸甸地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幾乎令人窒息。
通道內光線晦暗,僅有幾支插在壁龕裡的、冒著黑煙的火把提供著搖曳不定的照明。石壁冰冷而粗糙,布滿了不知是血跡、油汙還是其他什麼液體乾涸後留下的深色汙漬,以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仿佛瀕死者用指甲摳挖出的深刻抓痕。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汗臭、血腥、劣質油脂以及一種淡淡的、如同內臟腐爛般的令人作嘔的氣息,這味道鑽進鼻腔,直衝腦門,讓莉娜的胃部一陣陣翻騰。通道外傳來的聲音此刻變得無比清晰——那是成千上萬張嘴巴在同一時刻發出的呐喊、嘶吼、咒罵、狂笑,彙聚成一股純粹而原始的、對暴力和鮮血的渴望洪流,無情地衝刷著他們的意誌。
“下一個!剛出爐的、來自不知名角落的菜鳥隊伍,‘晨風之誓’小隊,對陣咱們的老朋友、以力量碾碎一切的‘碎岩者’小隊!賭盤已開,賠率懸殊,買定離手,見證新人是被碾碎還是能創造奇跡!”一個沙啞而高亢、充滿了煽動性的聲音,通過某種粗糙的魔法擴音裝置在場內轟鳴回蕩,瞬間引來了更大的聲浪,其中夾雜著壓倒性的、針對他們這支無名隊伍的噓聲、嘲弄和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艾吉奧感覺自己的喉嚨發乾,他用力咽了口唾沫,那聲音在自己耳中顯得異常響亮。他下意識地反複撫摸腰間的“影襲之刃”刀柄,指尖傳來冰冷的金屬觸感,卻無法驅散掌心滲出的冷汗。他原本對競技場的興奮和向往,在踏入這條被無數失敗者淚水與鮮血浸透的“入場通道”時,就被一種冰冷的、赤裸裸的現實恐懼感取代了。這裡不是冒險故事,而是真正的、毫無浪漫可言的搏殺之地。規則雖然限製了致死,但那沉重的武器砸在身上,斷幾根骨頭、留下終身殘疾,甚至因為意外而殞命,在這裡簡直是家常便飯。他偷眼看了看身旁的莉娜,她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緊緊握著那根看起來有些簡陋的短棍法杖,纖細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關節凸起、微微顫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看台上散發出的那種混亂、狂暴而強烈的情緒波動——貪婪、殘忍、麻木、以及將他人痛苦視為娛樂的扭曲快感,這讓她善良敏感的心靈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嘔吐出來。塔隆則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凶獸,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鼻息,全身虯結的肌肉繃緊如鐵,那麵巨大的、邊緣有些許破損的塔盾被他單手牢牢抓在手中,盾牌表麵的陳舊劃痕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他的眼神死死盯著通道出口那片被火把光芒染成橘紅色的、晃動的沙地,充滿了野獸般的警惕和一種被環境喚醒的、久違的暴戾。
雷恩走在最前麵,他的心跳同樣如同擂鼓,血液在血管中加速奔流。但他強迫自己將所有的雜念——對失敗的恐懼、對同伴受傷的擔憂、對這種血腥娛樂的本能排斥——統統壓下,臉上保持著岩石般的冷靜。他再次於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之前花費幾個銀幣從情報販子那裡買來的、關於“碎岩者”小隊的簡陋資料:一支典型的、混跡於低階角鬥場、依靠純粹力量和正麵衝擊吃飯的隊伍。成員四人,都是使用巨斧、鏈錘、狼牙棒和闊盾的壯漢,特點是皮糙肉厚、防禦力強、衝鋒起來勢不可擋,但缺點是腦子不太靈光,戰術呆板,靈活性和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極差。競技場經紀人給他們安排這樣的對手,意圖再明顯不過——就是想看一場“硬碰硬”的、充滿力量感的血腥碾壓局,用新人的慘敗來滿足看客們最原始的、對純粹暴力的渴望,順便讓莊家賺個盆滿缽滿。
“最後確認一次戰術,”雷恩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穿透通道的喧囂,穩穩地傳入身後三名同伴的耳中,也像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塔隆,你是我們的基石!頂住第一波,也是最凶猛的一波衝擊!無論如何,陣腳不能亂!艾吉奧,你是我們的匕首!放棄正麵,利用一切障礙和陰影,遊走騷擾,你的目標是他們的下盤、關節、手肘!破壞他們的平衡,打斷他們的發力,讓他們空有力量卻無處施展!莉娜,”他的目光轉向臉色蒼白的少女,語氣放緩但依舊堅定,“你是我們的眼睛和變數!不要想著攻擊,你的任務是輔助。看準我或者塔隆給你的信號,在最關鍵的時刻,用閃光術乾擾他們的視線,尤其是當他們試圖集火突破一點的時候!哪怕隻能爭取到一瞬間的遲滯,就是勝利!而我,”雷恩握緊了手中的“灰岩長劍”,劍柄上粗糙的纏繞物帶來熟悉的觸感,“我會尋找機會,像釘子一樣切入他們的破綻。記住!我們的優勢是靈活、是配合、是頭腦!不要被他們的氣勢嚇倒,更不要和他們硬拚力量!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底線——”他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銳利,掃過每一張麵孔,“一旦有人重傷,或者局勢明顯不利,判斷無法取勝,立刻示意認輸!不要有任何猶豫!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這裡的勝利,隻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活下去的工具,絕不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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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塔隆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如同巨石滾動。
“知道了,頭兒!”艾吉奧用力點頭,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指尖的冰涼。
“……我,我會儘力的。”莉娜的聲音雖然細微,卻帶著一絲努力凝聚起來的堅定。
三人將雷恩的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裡。這是他們根據自身特點,反複推演後製定的、針對“碎岩者”弱點的最佳策略。
終於,引導員在通道儘頭停下,讓開了道路。那裡沒有門,隻有一片晃動的、象征著血腥舞台的光幕。震耳欲聾的聲浪失去了最後的隔閡,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徹底將他們淹沒。
他們踏出了通道口。
刹那間,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刺眼的、由無數火把和某些聚焦魔法裝置提供的強光,讓四人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巨大的、橢圓形的角鬥場完全展現在眼前,腳下是厚實而鬆軟的、被反複碾壓踩踏、呈現出暗黃色並夾雜著無數深褐色斑塊的沙土地。空氣灼熱而乾燥,彌漫著沙土味、汗味、血腥味以及一種狂躁的、幾乎要點燃一切的能量。四周,是如同陡峭懸崖般層層向上、密密麻麻擠滿了瘋狂麵孔的環形看台!那些麵孔在扭曲的呐喊中變形,揮舞的手臂如同森林,各種顏色的手巾、賭票在空中飛舞。巨大的聲浪不再是模糊的轟鳴,而是化作了具體的、衝擊著耳膜的單詞和嘶吼——“碾碎他們!”“碎岩者!撕碎菜鳥!”“下注!我押‘碎岩者’三分鐘內解決戰鬥!”……
場地對麵,另一條通道中,四個如同鐵塔般的身影也邁著沉重而充滿壓迫感的步伐走了出來。正是“碎岩者”小隊!他們平均身高超過一米九,穿著覆蓋關鍵部位的簡陋硬化皮甲,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肌肉賁張,如同盤繞的老樹根。為首的巨斧戰士扛著一柄刃口帶著缺口的駭人戰斧,旁邊是揮舞著帶著尖刺鏈錘的壯漢,第三個手持一根粗大的狼牙棒,最後一個則舉著一麵幾乎能遮住半個身子的闊盾。他們看到雷恩四人,尤其是體型“纖細”的艾吉奧和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莉娜,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如同看待待宰羔羊般的輕蔑和殘忍獰笑。他們用力對敲著手中的武器,發出“哐哐”的巨響,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向看台展示著自己的力量,立刻引來了支持者們更加狂熱的歡呼和口哨聲。
一個穿著色彩鮮豔、略顯滑稽的條紋短袍,身材矮小靈活,留著兩撇小胡子的裁判,像隻猴子一樣蹦跳到場地中央。他先是向著四周看台誇張地行了一圈禮,引來一陣哄笑,然後才用尖銳的聲音快速重申規則:“聽著,菜鳥和老鳥們!規矩照舊!禁止故意致死!認輸,或者倒地十秒不起,即判負!不得使用淬毒武器、強酸和範圍性致命魔法!都聽清楚了?好!準備——”
裁判拉長了聲音,手臂高高舉起。整個競技場的喧囂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變得詭異的寂靜,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粗重的呼吸聲。
“——開始!”
隨著裁判的手臂猛地揮下,他本人則如同受驚的兔子般連滾帶爬地竄回了安全的場邊護欄之後。
“為了碎岩!!吼!!!”
“碎岩者”小隊發出一聲整齊劃一、如同驚雷般的戰吼,如同四輛被點燃了火藥桶的重型攻城錘,邁著地動山搖的步伐,朝著“晨風之誓”發起了毫無花哨的、純粹的蠻橫衝鋒!沉重的腳步踐踏在沙地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濺起大片大片的沙塵,那股一往無前、誓要將一切阻礙碾碎的氣勢,足以讓任何心智不堅者未戰先怯!
“塔隆!頂住!!”雷恩的吼聲在對方狂暴的戰吼中顯得微不足道,但卻清晰地傳入了同伴耳中。
塔隆發出一聲如同受傷猛獸般的低沉咆哮,這咆哮中蘊含著壓抑的力量與決絕!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左腳深深陷入沙地,右腿後蹬,腰腹核心瞬間繃緊如鋼!那麵巨大的塔盾隨著他身體的扭轉,帶著一股惡風,“轟”地一聲巨響,如同城牆般重重頓在身前的沙地上,盾牌下沿甚至砸出了一個淺坑!他整個人縮在盾後,如同與大地連接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座沉默而不可撼動的堡壘!莉娜強忍著麵對衝鋒而來的巨漢們的恐懼,緊緊貼在塔隆的側後方,手中的短棍法杖頂端,一點微弱但穩定的乳白色光芒開始不安地閃爍、凝聚,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不滅。
艾吉奧則在裁判揮手的瞬間就已行動起來!他沒有絲毫猶豫,身體如同沒有重量般向左側翼滑開,腳步輕盈而迅捷,借助場地上幾處低矮的、象征性的殘破石牆和幾個不起眼的沙坑作為掩護,身影幾個閃爍,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對手的視線焦點之外,融入了場地邊緣的陰影與障礙之中。
“碎岩者”的衝鋒轉眼即至!那股混合著汗臭和殺意的狂風撲麵而來!為首的巨斧戰士臉上帶著殘忍的興奮,在距離塔隆還有三步遠時,借助衝鋒的勢頭猛地躍起,雙手掄圓了那柄沉重的戰斧,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力量,朝著塔隆的巨盾狠狠劈下!這一斧,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和體重,勢要將連人帶盾一起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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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聲音都要沉悶、都要震撼人心的巨響在場中央爆開!仿佛兩塊巨大的岩石猛烈相撞!肉眼可見的衝擊波甚至蕩開了周圍的沙塵!
塔隆渾身肌肉如同鋼絲般絞緊,巨大的衝擊力通過盾牌傳遞到手臂、肩膀,乃至全身,讓他感覺仿佛被一頭猛獁象正麵撞上!他咬緊牙關,牙齦甚至滲出了血絲,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雙腳不受控製地向後滑行了半尺,在沙地上犁出兩道深溝!但他那如同山嶽般的身軀,終究是死死地釘在了原地!盾牌,紋絲未動!隻有盾麵中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觸目驚心的白色斬痕!
那巨斧戰士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手臂傳來的、如同骨折般的劇痛與麻痹感!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看似笨重沉默的大個子,竟然擁有如此恐怖的絕對防禦力!
幾乎就在斧盾碰撞、火星四濺的同一瞬間!
雷恩動了!他如同一直蟄伏在陰影中的獵豹,從塔隆巨盾的右側後方閃電般掠出!他沒有選擇攻擊正處於舊力已儘、新力未生、且手臂麻痹的巨斧戰士,而是將目標鎖定在了緊隨其後、揮舞著鏈錘、試圖從側翼包抄過來的那名壯漢!“灰岩長劍”在他手中劃出一道精準而狠厲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對方因揮舞鏈錘而必然露出的、缺乏防護的腋下軟肋!
那鏈錘戰士反應也算迅捷,察覺到危機,硬生生止住鏈錘的勢頭,試圖回手用鏈錘的手柄格擋。但雷恩這一劍速度極快,角度刁鑽!“叮”的一聲脆響,劍尖險之又險地被金屬手柄擋住,劃出一溜耀眼的火星!然而雷恩這一擊本就是虛中帶實,意在牽製,一擊不中,毫不戀戰,腳下步伐靈活變幻,借助碰撞的微弱反作用力,身體如同柳絮般向後飄退,瞬間脫離了對方的反擊範圍,重新回到了塔隆的盾牌掩護之後。
與此同時,另一名手持狼牙棒的“碎岩者”隊員和那名持闊盾的戰士,已經試圖從另一側繞過塔隆這麵“鐵牆壁”,他們的目標明確——先解決掉那個看起來毫無近戰能力的女法師和那個像跳蚤一樣煩人的瘦小盜賊!
但就在那名狼牙棒戰士繞過塔隆盾牌邊緣,獰笑著舉起武器,即將砸向似乎被嚇呆了的莉娜時——
異變陡生!
一道幽藍色的寒光,如同從沙地本身鑽出,毫無征兆地從他視線的死角——一個低矮的沙坑邊緣——疾射而出!是艾吉奧!他一直潛伏在此,如同最有耐心的捕獵者!他沒有攻擊對方的上半身,那裡有皮甲防護。他的目標,是對方支撐身體重心、且隻有簡陋皮靴保護的腳踝!
“嗤!嗤!”
兩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喧囂淹沒的利刃入肉聲響起!
“啊!!我的腳!!”狼牙棒戰士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隻覺得右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重心瞬間失衡,整個人如同被砍倒的大樹般向前撲倒,沉重的狼牙棒也脫手飛出,砸在沙地上。艾吉奧一擊得手,毫不貪功,身體如同泥鰍般向後一滾,再次消失在障礙物之後。
“光耀!”幾乎在艾吉奧出手的同時,莉娜也接到了雷恩之前約定的眼神信號!她強忍著對近在咫尺的敵人的恐懼,將短棍法杖指向了正麵仍在與塔隆角力的巨斧戰士和試圖從另一側擠壓過來的闊盾戰士!她凝聚起目前所能調動的全部精神力,將其注入法杖頂端的微光之中!
“嗡——!”
一道並不強烈、但在此刻相對昏暗的火把光環境下顯得格外刺目的乳白色光芒,驟然從法杖頂端爆發開來!如同在昏黃的畫卷上猛地抹上了一筆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