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菲克那沙啞而沉重的忠告,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頭。它不僅描繪了流沙與蠍群的恐怖,更在精神層麵投下了一道長長的陰影,讓本就舉步維艱的沙漠跋涉,每向前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恐懼邊緣。隊伍沿著老向導指出的、那條相對“安全”的路線,繼續向著比讚大沙漠令人敬畏的腹地深入。然而,所謂的“安全”,僅僅是相對於即刻致命的流沙陷阱和規模駭人的巨型蠍巢而言。酷熱、缺水、體力的飛速流逝,這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們的魔鬼,並未因此而稍有仁慈。
白日的太陽,像是一位暴虐的君王,毫無憐憫地傾瀉著它的怒火。天空是一片無瑕的、殘酷的蔚藍,沒有一絲雲彩敢於遮擋它的威嚴。熾烈的光線下,沙海仿佛一片被熔化的黃金,翻滾著肉眼可見的熱浪,扭曲了遠處的景物,連吸入肺部的空氣都帶著灼熱的刺痛感。塔隆那身引以為傲的“熔岩核心”板甲,在白天成了名副其實的移動烤爐。金屬貪婪地吸收著熱量,燙得幾乎能煎熟雞蛋。他不得不每隔一小段時間,就費力地脫下上半身鎧甲,用浸濕的布巾每一次浸濕都意味著水囊的輕微傾斜,伴隨著索菲亞心疼的目光)擦拭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的身體,試圖降溫。即便如此,他的皮膚依舊被曬得通紅,繼而開始大片脫皮,每一次衣物摩擦都帶來一陣刺癢的疼痛。艾吉奧的白色亞麻罩袍提供了有限的物理防護,他必須像一隻真正的沙漠蜥蜴,利用沙丘投下的狹窄陰影和岩石裂隙提供的微小陰涼,以最節省體力的方式移動,最大限度地減少暴露在陽光直射下的時間。莉娜的清涼結界消耗越來越大,維持範圍和時間都在縮短,她的臉色日漸蒼白,嘴唇失去了血色,不得不更多地依賴索菲亞調配的、味道古怪但確實有效的耐暑藥劑和物理降溫手段。而索菲亞本人,則像一隻在熱鍋邊緣忙碌的工蟻,不斷計算著水囊的消耗速率,檢查著每個人的身體狀況,用她有限的草藥和煉金知識,調配著補充鹽分和能量的簡易藥劑,警惕著任何脫水和熱射病的細微征兆,她的眉頭總是緊鎖著,承載著整個隊伍生存的壓力。
雷恩作為隊長,承受著內外雙重的煎熬。他不僅要忍受與同伴們一樣的生理折磨,還要時刻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靜。他需要不斷校正手中粗糙地圖上的方向,觀察天際線、沙丘形狀和偶爾出現的星象,警惕著任何可能預示著危險的環境變化——沙紋的異常流動,空氣中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同時,他還要用沙啞的聲音鼓舞著低落的士氣,儘管他自己的喉嚨也乾渴得如同著火。他胸前的“黑石盟友”徽章,在某個酷熱難當的午後,曾短暫地傳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溫熱,仿佛遠在黑石堡壘的矮人朋友戈達正在某個角落牽掛著他的安危。這微不足道的聯係,成了他汲取力量的重要源泉,提醒他肩上的責任和遠方的承諾。
旅程進入第四天的下午,正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刻。太陽西斜,卻依舊毒辣,積蓄了一天的熱量從沙地深處蒸騰而上,形成令人窒息的烘烤。眾人的體力和意誌都已被拉伸到了極限,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絮上,虛浮而沉重。就連那匹用部分非必要物資從紮菲克那裡換來的、負責馱運重物的老駱駝,也開始步履蹣跚,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疲憊與麻木,不時發出低沉而哀傷的嗚咽。
就在這絕望的氣息幾乎要將隊伍徹底吞噬時,走在最前方負責探路的艾吉奧,突然發出一聲沙啞得幾乎變調的驚呼,猛地停下了腳步,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水!綠洲!看那邊!”他指著右前方的地平線,聲音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眾人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心臟幾乎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在遙遠的天際,那片被熱浪扭曲得如同晃動水波般的空氣中,竟然真的出現了一片令人心醉神迷、恍若隔世的景象——一片鬱鬱蔥蔥、樹冠如雲的棕櫚樹林,優雅地環繞著一汪清澈如巨大藍寶石般的湖泊!湖麵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粼粼波光,甚至能隱約看到有水鳥優雅的剪影掠過水麵,激起圈圈漣漪!那抹生動而飽滿的綠色和藍色,在這片單調、絕望、吞噬一切生機的金黃世界裡,是如此的不真實,卻又如此地充滿致命的誘惑力!它像是一曲突然奏響在死寂之地的生命讚歌,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眼中瀕臨熄滅的火焰。
“是綠洲!真的有綠洲!紮菲克錯了,他一定錯了!”塔隆激動地大喊起來,乾裂的嘴唇因這突如其來的狂喜而崩裂,滲出的血珠帶著鹹腥味,他卻渾然不覺。他體內湧出一股蠻力,恨不得立刻扛起他那巨大的盾牌,像一頭衝鋒的犀牛般衝向那片希望的彼岸。
就連一向最為冷靜理智的莉娜和索菲亞,眼中也爆發出難以抑製的、強烈的渴望。水,生命的源泉,此刻比任何傳說中的寶藏、任何強大的魔法裝備都更具吸引力,那是維係他們能否看到明天太陽的最基本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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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雷恩卻在最初的狂喜衝擊後,猛地皺緊了眉頭。他強迫自己從那誘人的景象中掙脫出來,用殘存的理性仔細觀察。那片綠洲雖然逼真得令人窒息,但總感覺有些……飄忽不定。它的邊緣在熱浪中持續地、不自然地微微晃動,如同隔著一層流動的水幕觀看,那些棕櫚樹的細節、水波的紋理,都顯得有些過於完美而缺乏真實的質感。更重要的是,紮菲克那沙啞的警告如同警鐘在他腦海裡劇烈敲響——“要小心‘海市蜃樓’,它現在不僅僅是幻影……有時,它會把人引向真正的絕境。”
“等等!”雷恩猛地伸出手,如同鐵鉗般攔住了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邁步前進的塔隆,“不對勁!大家都冷靜點!這可能不是真的綠洲!”
“不是真的?”艾吉奧眯起被汗水刺痛的眼睛,盜賊與生俱來的敏銳感知和多年冒險養成的謹慎讓他也開始心生疑慮,“距離太遠了,細節確實看不太清……但是隊長,那種水的光澤,那種生機勃勃的感覺,不像是完全虛假的幻影啊!”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甘的掙紮。
莉娜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對水的渴望,凝聚起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嘗試延伸感知,探查遠處那片區域的能量波動。她閉上雙眼,眉宇間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幾分鐘後,她疲憊地搖了搖頭,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幾乎透明:“不行……感知被嚴重乾擾了。那裡的光線和熱量扭曲得非常厲害,形成了一種強大的能量場,我無法確定是真實的水元素聚集,還是……某種我從未接觸過的、強大的幻術或精神能量場在模擬這一切。”
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不清,如同沙漠本身的地平線。希望近在眼前,散發著甘霖的芬芳,卻可能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通往地獄的陷阱。這是一個無比殘酷的抉擇,考驗著智慧,更考驗著在絕望中的人性。
“我們的水,就算極度節省,也撐不過兩天了。”索菲亞用她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平靜,陳述著最現實、也最致命的問題,“如果那是幻影,我們繞過去,可能會浪費寶貴的體力,並徹底錯過最後生存的機會。如果那是真的……我們彆無選擇,必須靠近。”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開了希望的糖衣,露出了裡麵嚴峻的內核。
雷恩沉默了片刻,目光沉重地掃過夥伴們憔悴不堪、卻又因這突如其來的希望而重新煥發出光彩的臉龐。他深知,在極度的絕望中給予希望,再親手將其判定為虛幻並奪走,對隊伍士氣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但作為領袖,他不能被情感左右,必須做出最理性、對團隊生存最有利的判斷。
“我們不能盲目衝過去。”他最終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艾吉奧,你和我,我們兩個先靠近偵查,但必須保持足夠的、可以隨時撤退的安全距離。塔隆,你的任務是保護莉娜和索菲亞,你們三人留在原地休息,但必須保持最高警戒!如果我們發出危險的信號彈,或者超過一個時辰沒有返回……”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塔隆焦急的臉,“你們必須立刻向相反方向撤離,不要猶豫,不要試圖救援!這是命令!”
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方案,但也意味著,雷恩和艾吉奧將主動踏入未知,承擔最大的風險。
兩人迅速卸下大部分負重,隻攜帶了貼身武器和少量飲水,如同兩隻警惕的沙狐,小心翼翼地朝著那片搖曳的“綠洲”方向前進。每靠近一步,那景象就越是真實動人,甚至開始欺騙他們的其他感官——空氣中似乎真的飄來了濕潤水汽特有的清新,夾雜著棕櫚樹和不知名花朵的淡淡“清香”!這種全方位的感官欺騙極其可怕,連意誌堅定如雷恩,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內心某個角落幾乎要放棄思考,相信那就是真實不虛的救贖。
艾吉奧的盜賊本能讓他對環境的細微變化更為敏感,他低聲道:“隊長,這‘香味’……太刻意了,像是有人把花園裡所有的花香濃縮在了一起,反而顯得不自然。”
雷恩點了點頭,更加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然而,就在他們距離“綠洲”大約還有數裡之遙,已經能清晰地“看到”棕櫚樹葉在微風中搖曳的細節,甚至能“聽到”隱約的水波輕撫岸邊的聲音時,異變陡生!
眼前的景象,毫無征兆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麵,開始劇烈地蕩漾、扭曲起來!那清澈如藍寶石的湖泊和蔥鬱欲滴的樹林,像是融化的蠟像般開始變形,顏色迅速變得詭異而濃豔,如同劣質畫師打翻了調色盤。那汪令人心馳神往的湖水,驟然間化作一片翻滾著、冒著粘稠氣泡的、散發著刺鼻硫磺惡臭的漆黑瀝青沼澤!而那些蔥鬱的棕櫚樹,則在一陣視覺的扭曲中,變成了乾枯、扭曲、枝椏如同絕望鬼爪般的怪樹,樹上懸掛著的不是飽滿的果實,而是一個個模糊不清的、正在無聲痛苦掙紮的人形陰影!空氣中彌漫的“清香”瞬間被一種腐敗、陳舊和深入骨髓的絕望氣息所取代,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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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再是誘人墮落的甜美幻影,而是赤裸裸的、充滿惡意與嘲弄的恐怖劇!更可怕的是,隨著幻象的劇變,一股強大、冰冷、粘稠的精神壓迫感,如同無形的潮水般洶湧襲來,並非直接攻擊,而是試圖滲透他們的心靈壁壘,勾起他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悔恨和絕望的情緒!
“穩住心神!緊守意誌!”雷恩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針在刺探他的記憶,他猛地低喝一聲,體內堅韌的鬥氣本能地加速運轉,在精神世界形成一道屏障,抵抗著那股無孔不入的精神侵蝕。他胸前的“黑石盟友”徽章再次傳來一股溫熱的暖流,比之前更加清晰,如同一位老友堅定的手掌按在肩頭,幫助他瞬間穩定了動蕩的心神。艾吉奧也悶哼一聲,臉色煞白,盜賊常年遊走於危險邊緣所磨礪出的、如同鋼絲般堅韌的意誌力讓他勉強抵擋住了第一波精神衝擊,但他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
“是陷阱!後退!快退!”雷恩當機立斷,聲音因精神對抗而顯得有些嘶啞。這絕對不是什麼自然現象,而是蘊含著惡意的、超自然的存在,絕非他們現在狀態能夠應對的!
然而,就在他們轉身欲退的瞬間,腳下的觸感發生了可怕的變化——原本堅實儘管柔軟)的沙地,突然變得鬆軟、粘稠,仿佛真的陷入了那片幻象中的、吞噬一切的瀝青沼澤!一股強大的吸力從下方傳來,試圖將他們拖入深淵。同時,從那些扭曲怪樹的搖曳陰影中,傳來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混雜著低語、哭泣和惡毒詛咒的噪音,直接鑽進腦海!更具體的是,無數雙由乾燥沙粒和濃鬱陰影構成的、枯瘦如同骷髏的手臂,如同雨後毒菇般從他們周圍的沙地中猛地伸出,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抓向他們的腳踝、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