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越京的街巷已陷入沉寂。韓府朱漆大門前,唯有兩盞素紅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投下火紅的光暈。更夫拖著疲憊的步伐行至府前,手中梆子在銅鑼上重重一敲——
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四更天嘍——
沙啞的吆喝聲在空蕩的街道回蕩。更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草草環視四周,便提著燈籠蹣跚離去。他全然不知,就在三步之外,何太叔正負手而立,玄色衣袍在夜風中紋絲不動。
一張隱靈符靜靜貼在何太叔後心,符紙上朱砂繪製的紋路泛著淡淡靈光。此符乃雲淨天關符師所製,莫說凡俗更夫,便是練氣後期的修士,若無特殊法目也難窺蹤跡。
神識如潮水般漫過韓府高牆。
府內景象在識海中纖毫畢現——假山亭台、回廊院落,甚至地下三丈處的鼠穴都無所遁形。何太叔眉頭微皺,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儲物戒。
就這?
韓府所謂的聚靈陣,不過是最粗淺的四方納氣之陣,且布陣手法拙劣至極。那些被勉強拘來的稀薄靈氣,堪堪夠府中老幼強身健體,連滋養一株靈草都嫌不足。
何太叔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般粗劣手段,莫說與玉磯妖王扯上關係,便是比起散修集市上擺攤的陣法師都不如。
何太叔身形如鬼魅般掠過重重院落,足尖輕點屋簷,無聲無息地落在那棟雕梁畫棟的華屋前。
屋內燭火搖曳,將一位白發老者的身影投在窗紙上。老者正伏案細讀一封書信,時而搖頭,時而撫須輕笑。
神念掃過,信上內容一覽無餘——
曾祖父大人膝下:孫兒在青霞觀修行已一年有餘,每日寅時便要起身做早課,背誦《黃庭經》......
字跡稚嫩,滿紙都是對修行的抱怨。何太叔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原來這韓家所謂的,不過是個在道觀修行的四靈根孩童。
吱呀——
窗欞無風自動。韓老太爺正欲提筆回信,忽覺頸後一涼。
原來貴府真出了位修士。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身後突兀響起。韓老太爺渾身一顫,手中狼毫地落在宣紙上,墨跡頓時暈開一片。他強自鎮定,緩緩轉身——
燭光下,一位青衫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立於書房中央,身背劍匣懸。最駭人的是,房門依舊緊閉,窗欞也完好無損。
閣下何人?!韓老太爺須發皆張,拍案而起,可知這是當朝太師府邸!老夫一聲令下......
話音未落,忽見那年輕人指尖輕彈,案上燭火地竄起三尺高,化作一條火蛇在房中遊走一周,又乖乖落回燈盞。
韓老太爺的嗬斥戛然而止,臉色瞬間慘白。
何太叔的神念敏銳地捕捉到韓老太爺藏在袖中顫抖的雙手——那故作鎮定的姿態下,分明是驚懼到極點的戰栗。他不由輕笑出聲:嗬,我是誰?
話音未落,書房內的筆墨紙硯突然無風自動。狼毫筆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硯台裡的墨汁如活物般升騰而起,在虛空中凝成一條墨龍,繞著何太叔盤旋三周後,又乖乖落回原處。
連案上那盞青瓷油燈,都自行飄到何太叔掌心,焰心跳動如臣服之態。
仙、仙師......
韓老太爺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磕在青石磚上發出沉悶聲響,花白的須發在燭光中不住顫抖。
老朽有眼不識泰山......他聲音嘶啞,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何太叔眉頭微挑。這老狐狸跪得也太乾脆了些,倒讓他準備好的威懾手段沒了用武之地。
五十年前。他指尖輕叩案幾,你們韓家可有一位練氣修士?
絕無此事!韓老太爺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定是同姓之人......
何太叔的神念敏銳地捕捉到對方劇烈波動的心緒——那瘋狂轉動的眼珠,急促起伏的胸口,還有腦海中閃過的逐出族譜的念頭,都昭示著這老家夥在撒謊。
對於修煉出神念的修士而言,凡人的謊言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般醒目。韓老太爺那故作鎮定的否認,在何太叔的神念感知下,簡直漏洞百出——心跳加速、血液奔湧、甚至神魂都在微微震顫。
見韓老太爺否認,何太叔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父親,何太叔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五十年前曾當著一位前輩的麵自縊而亡。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韓老太爺心頭。他渾身一顫,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全身力氣,整個人癱軟在地。那雙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衣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午後——
那年他才七歲,正在祠堂後院捉蟋蟀。忽然聽見太爺爺激動的聲音:仙師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透過雕花窗欞,他看見父親——那個在他心中如天神般強大的修士,竟跪在一個華服青年麵前,額頭抵地,泣不成聲。那華服青年隻是輕輕說了幾句話,父親便麵如死灰地站起身,解下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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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太爺,老淚縱橫。六十年來,這個畫麵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如今被何太叔一語道破,那些刻意封存的記憶如決堤洪水般湧來。
那位前輩如今脫不開身,何太叔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便由我來問個明白——
當年你父親與一位花妖,究竟發生了什麼?
何太叔的話猶如一把鑰匙打開了韓老太爺塵封的記憶。
那一日的景象,成了年幼的韓老太爺揮之不去的夢魘。更可怕的是,自那之後,韓家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厄運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