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太爺聞言立即躬身應道:仙師稍候,家父生前所用之物皆收在藏書閣中,老朽這便去取來。見何太叔微微頷首,他連忙起身,步伐竟比平日矯健許多。
吱呀——
房門開啟的聲響在靜夜中格外清晰。廊下守夜的家丁聞聲趕來,正要開口,卻猛地瞥見屋內端坐的青衫身影——那人明明就坐在燭光下,卻給人一種虛無縹緲之感,仿佛隨時會化作青煙消散。
老、老爺......家丁結結巴巴地看向韓老太爺。
混賬!韓老太爺壓低聲音嗬斥,這位是仙師駕臨,還不速去準備上好的茶點!又轉頭對另一名家丁道:你隨我去藏書閣。記住,今夜之事若敢外傳——
家丁們渾身一顫,看向屋內的目光頓時充滿敬畏。在越國,仙師二字代表著無上權威,便是皇室也要禮讓三分。
...
藏書閣內,韓老太爺親自舉著燭台,在積滿灰塵的角落裡翻找。燭火搖曳間,他突然在一摞賬本下發現個紫檀木匣——這正是他父親生前最珍視的物件。
他顫抖著取出匣中一本泛黃的筆記,封麵上遊曆雜記四字已有些褪色,立刻將此物呈給仙師!
待家丁匆匆離去,韓老太爺眼中精光一閃,對剩餘下人吩咐道:繼續找!凡是先父手書,一件不許遺漏!
韓府上下這番動靜,很快驚醒了正在東廂房歇息的韓二爺——這位官至兵部侍郎的韓家次子披衣而起,循聲找到了正在藏書閣指揮下人的父親。
父親,這是......
韓老太爺一把攥住兒子的手腕,枯瘦的手指竟爆發出驚人的力道:兒啊,咱們韓家能否再進一步,就看這次機會能否抓住!
燭光下,韓二爺看見父親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那是一種他多年未見的、近乎狂熱的期盼。待聽完事情始末,這位在朝堂上素以沉穩著稱的兵部侍郎,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父親!難道您早預料到會有今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韓老太爺撫須輕笑,雪白的長須在燭火映照下泛著淡金色的光暈,那位仙師不過是替人辦事,若我們能把握住......
他突然壓低聲音:速將你那孩兒從青霞觀接回!若能得仙師青睞......
韓二爺聞言正要轉身,卻被父親一把拉住。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且慢!讓三丫頭先去伺候著。
父親!韓二爺如遭雷擊,聲音都變了調,三丫頭才十六,她可是......
正是韶華正好!韓老太爺目光如刀,你以為為父願意?可咱們韓家等了多少年才等來這個機會!
韓二爺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突然理解了當年大哥被莫明逐出家門時,為何會一臉平靜的接受。
......兒子明白了。
他深深作揖,轉身時官袍下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壓抑的風聲。
韓老太爺望著次子遠去的背影,那僵硬的肩膀和沉重的步伐無不昭示著內心的抗拒。他長歎一聲。
兒啊......
夜風吹動他雪白的長須,喃喃自語消散在風中。他知道次子此刻定在心中痛罵自己冷酷無情,可有些事,不得不為。
——韓家身負仙人血脈,終有一日要重返修真界。
——祖上血仇,豈能因一時心軟而忘卻?
他轉身走向藏書閣深處,背影在燭光下顯得格外佝僂。家丁們抬著幾個積滿灰塵的木箱緊隨其後,箱中是他父親畢生的手稿、遊記,甚至還有幾件貼身之物。
當韓老太爺回到何太叔所在書房門前,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渾身一震——
無數泛黃的紙頁懸浮在空中,如同被無形之手托舉,緩緩旋轉。何太叔端坐其中,指尖輕點,那些紙張便自動展開,其上墨跡在靈光映照下纖毫畢現。
更令人驚異的是,一枚青玉簡懸浮在一旁,正將紙上內容儘數記錄。
仙師神通廣大......
韓老太爺心中駭然,更加確信這位仙師來曆不凡。他示意家丁將木箱輕放在門口,自己則整了整衣冠,恭敬道:
仙師,家父遺物已儘數在此。
何太叔頭也不回,隻是輕輕一揮手,那些木箱的鎖扣便齊齊彈開。
將你所知,一一道來。
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韓老太爺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那個塵封多年的故事。窗外,一輪冷月悄然爬上枝頭,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半個時辰過去,韓老太爺的嗓音已有些沙啞。他接過空中飄來的茶盞時,枯瘦的手指微微發顫,杯中的茶水一飲而儘,乾裂的唇瓣總算濕潤了幾分。
多謝仙師。
他恭敬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書房內重歸寂靜,唯有懸浮的紙頁偶爾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何太叔雙目微闔,將韓老太爺所述儘數梳理一遍。忽然,他眉頭一皺,抬手虛抓——
一本泛黃的詩集從木箱中飛出,書頁無風自動,最終停在其中一頁。一封被歲月染黃的信箋緩緩飄出,信封上吾愛芳卿四字依然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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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韓老太爺瞪大眼睛,他從未見過這封信。隻見信封邊緣有淡淡的水漬暈染,顯然是淚水乾涸後留下的痕跡。
何太叔指尖輕觸信箋,上麵的封印早已隨著歲月消散。他展開信紙,上麵的字跡工整卻透著幾分顫抖,仿佛寫信之人正強忍悲痛:
花兒賢妻如晤:
自卿去後,已五載有餘。流光易逝,而思卿之心,未嘗一日稍減。每至更深漏儘,獨對孤燈,憶昔時卿之笑語,如在耳畔,而伸手欲觸,卻唯餘空寂。此情此苦,實難為外人道也。
當年休妻之舉,雖迫於父命族規,然每每思之,未嘗不痛徹心扉。吾深知此舉傷卿至深,縱千言萬語,亦難贖其咎。
然家門之望,供養之恩,如巨枷在身,使吾不得不從。若怨若恨,皆當歸於吾身,吾甘願承受,唯願卿勿自苦。
吾雖身在越國,心卻常隨卿去。不知卿流落何方?可有遮風避雨之所?可有溫飽之資?每思及此,便覺心如刀絞。
此信雖寫,卻知難達卿手,然仍執筆而書,聊寄癡念。若他日卿偶憶舊情,重臨故地,或能見此尺素,知吾之心,未嘗一日忘卿也。
家門森嚴,吾終難脫桎梏,唯有將滿腔思念,儘付筆墨。倘卿得見,望知吾心,雖負卿深,而情意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