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的時光如沙漏中的細沙,悄然流逝。
在這段日子裡,何太叔決意為故友王束了卻最後一件塵緣。
他先是前往流火閣拜會糜閣主,將王束之子的境況娓娓道來。
糜閣主聽罷,隻是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這等微末小事,還不值得他親自過問。然而閣中執事們卻心領神會,很快便設下一個精巧的局。
他們先是引誘那個不成器的年輕人踏入城中最為奢靡的賭坊,在酒色財氣的熏染下,讓他欠下足以壓垮凡人數輩子的巨額債務。
當追債的修士們亮出閃爍著寒光的法器時,這個往日裡遊手好閒的紈絝終於嚇得麵如土色。
最終,在流火閣的調解下,他不得不簽下契約,成為閣下一間偏僻商鋪的雜役。
夕陽的餘暉為雲淨天關鍍上一層血色,在流火閣某間不起眼的商鋪外,何太叔帶著王飛燕靜立巷尾。
透過半開的窗欞,可以看見一個麵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機械地搬運著貨物,那雙曾經充滿貪婪的眼睛如今隻剩下一片死灰。
王飛燕怔怔地望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纖細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師父...良久,少女突然轉身,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晚風中,我想...再去見奶奶最後一麵。
何太叔沒有多言,隻是微微頷首。
兩人穿過蜿蜒的街巷,來到一座牆皮剝落的小院前。當蒼老的燕姑顫巍巍地打開門時,渾濁的雙眼在聽到那聲的瞬間驟然亮起。
老人枯瘦的手臂緊緊抱住孫女,布滿皺紋的臉頰貼著少女的發頂,兩人相擁的身影在夕陽下拖出長長的影子。
院中的老槐樹沙沙作響,仿佛在見證這場無聲的告彆。
當王飛燕終於紅著眼眶回到何太叔身邊時,燕姑顫顫巍巍地向著這位故友深深鞠了一躬。
多謝何道友...老人哽咽的聲音裡浸滿滄桑,老身走後...那不成器的孩子...總算能...安安穩穩地...
話未說完,淚水已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
沉默地受了這一禮,何太叔的喉結微微滾動,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鄭重地抱拳還禮,青色袖袍在晚風中輕輕擺動。燕姑,何某能為你和王道友做的...也僅止於此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克製,目光卻不自覺地瞥向站在一旁眼眶通紅的王飛燕。
暮色四合,遠處傳來歸巢的鴉鳴。何太叔頓了頓,繼續道:今日一彆,我師徒二人將遠赴他鄉。此去...怕是...
話到此處,他突然語塞。這位素來殺伐果斷的修士,此刻竟覺得喉間像是堵著什麼,那些在生死搏殺中都未曾顫抖的手指,此刻卻在袖中微微蜷縮。
最終,所有未儘之言都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何太叔轉身時,青石板路上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隨著他的身影漸漸融進蒼茫暮色。
王飛燕突然掙開何太叔的衣袖,像隻歸巢的雛鳥般撲進奶奶懷中。
少女單薄的肩膀劇烈顫抖著,淚水浸濕了老人粗布衣衫的前襟。奶奶要按時吃藥...院子東角的柴火我都劈好了...冬天記得...她抽噎著,每個字都帶著潮濕的水汽。
燕姑枯瘦的手掌輕輕撫過孫女的發頂,突然笑出了聲:傻丫頭,倒學會操心奶奶了。那笑聲裡混著痰音,卻比往日都要爽朗。